2006-03-17

    知道自己感染了艾滋病毒并已成为艾滋病患者那一刻起,在社会这个大家庭里,我们不得不躲躲藏藏地活着,歪歪扭扭地做人。在我们所不能离开的乡下生活中,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疾控中心)成了我们的第二个“家”,这是万病之中唯“艾滋”病人才有的福音。

  2004年7月,免费抗病毒药物治疗启动,每月26日,我们这些艾滋病患者,便从四处准时来到县疾控中心。只有在这里,不论你是令人同情的或是多么无辜的,也不论你是怎样活该的患者,中心都管发放药品。在这里,新病号在中心副主任那里涕泪满面地填表;有的人在药房外面戏闹乐天;还有人从主任桌子上取烟抽。所有的工作人员,从关系上看,与几十名艾滋病人宛如一家人。

  在疾控中心的家里,我们免费获得抗病毒药,免费做CD4细胞检测、肝功检测,领取从北京中国性病艾滋病协会寄来的捐赠衣物,参加各种各样的培训班,……。作为一名老患者,在北京、在市里、在县城,参加过多种多样的学习与培训,恐惧、悲观、厌世、自弃的精神包袱早已抛往九霄云外。每到疾控中心,见到病友们更加健康,特别是见到那些关怀我们的领导及普通的工作人员,总觉得格外亲切,总觉得作为艾滋病人比别的任何不幸的病人都为之万幸。

  常来疾控中心,我在县城租了一间小房子,那是一个装着一幅窄窄的老式木门的小院落,在那里,我熬过一个炎热难忘的夏季……,我活过来了,而且比先前活得更好了。良心也驱动我时时思念那个曾一度是我的“家”。但心中有个“结”却也终未了。

  2003年的夏天,特别热,中午连知了的叫声也消失了。持续发烧,多种并发症无情地折磨着我和妻子。从肤色看,我们既非黄种人,也非黑种人,倒是十足的斑点溃烂族。用最新药物“鸡尾酒”能救命,每1个月,必需筹足1 000元,才能活下去……。是谁使我们患了这可憎可悲的艾滋病?妻子说:“那家医院给我们输的血。医院侵害了我们的健康与生命!”

  无可奈何,我在县东城区二巷×号租了1间房子,租期3个月,租金共计90元,一次付清。这里成了我的临时的“家”。我之所以在此租住,就是为了抓一把“那家医院”的救命稻草。

  房东夫妇将近50岁样子,男的留一副板平头,女人着一双土布鞋,一看就知道是一家厚道人。两口子就住在新盖的楼房里,隔壁闲置的旧院落用来出租住户。这座老院宅装着一幅与它相称的窄窄的老式木门,东西向盖有4间老式土木结构瓦房。西边2间住了一对卖菜的农村夫妇,外相看来和我差不多,就40岁样子,夫妻俩不善言辞,同样是一对忠厚人;东边2个单间空着,我的家就选在这里。

  县城比乡下热得多。在外面汗流浃背地找了大半天,也见不到要找的人。“家”里没有炉火,每天早晚吃药,总是从西房那边倒上满满一大杯开水。吃饭时,西房嫂子每每喊着让吃饭,多好的邻居啊!但自己心里明白:我们和别人不一样,有开水喝就足够了。晚上,有时应邀去西房看一会电视新闻,忠厚的房客与房东一样,只问我是那里人,干什么营生,并不查验什么证件。我对他们讲,我是市化肥厂工人,老家在本县,来此向几家农资商收化肥欠款。西房客与我和睦友好;房东一般不过来,偶然见一面,笑一笑,点点头。

  清晨,买两只热烤饼压下肚去,然后喝几口用旧矿泉水瓶盛的凉开水,准时吃药,这就是新的生活。常常在8点以前,我就来到那家医院院长办公室门外等候,常常是到了12点,院长仍不见影。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副院长说:“院长出差,下星期三才能回来。”心急如焚,无可奈何,浑身的皮疹十分痒,出的汗浸的皮肤生疼,仍在发烧。

  县城虽小,倒有一处不小的湖心公园。满目碧水,一桥横跨湖心,两岸长亭垂柳,人力小船游来荡去,摩托艇如燕纷飞,几声鸟语,迎来习习凉风。我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在一处人稀的水泥长椅上躺下,用遮阳帽盖住满是皮疹的脸,无论我醒着或是睡去,不希望认识的与不认识的人看见这张恐怖的脸面。

  午后,想回“家”,渴望在那属于我的闷热的四堵墙里安安稳稳地躺着。

  深深的巷道,窄窄的木门锁着,没有钥匙。西房卖菜的大概要等下午6、7点钟才能回来。小巷很少有人走动,木门对面静静地躺着一根旧电杆,已晒得烫手。我将一张旧报纸垫上去,坐着,等着……。朦胧中,有脚步声走近,窥视一眼,像是熟人,忙取了垫着的报纸挡在面前佯装读报。认识和不认识,并无任何益处,最大的希望是既便碰上熟人,大家最好谁也别理谁。随着脚步的走近,猛然听见那女子对男子说:“这是我同学×××的弟弟……。”我刹时红了脸,只有读报。那男子叮嘱:“走你的路。”我出了一身虚汗,心中留下一丝阴影,唯一的感觉是“糟糕”。

  门开了,该吃药了,自然去西房倒水。卖菜嫂子勤快地晃了晃暖瓶没水,卖菜大哥关心地说:“水壶里有凉开水,放炉子上热一下吧!”一边说,一边张罗着起火,多好的人呵!

  星期天晚上,照常去西房打开水,可是,天天坐在铁炉上的水壶突然失踪了,我不禁狐疑起来。我没有冒然去敲西房的门,侧耳细听,屋内两口子正在惊奇地说悄悄话,男子说:“东屋那小伙有大病,你注意他那皮肤烂成什么样了吗?”女子说:“谁不得病?”“很厉害很厉害的传染病!”“……艾滋病?”卖菜嫂子怕连自己的菜也被污染似地问。联想到近日有熟人相见,分明是他们从认识我的人处得到了我是艾滋病人的风声。谁的不是?原本是我在伪装,我在欺骗他们呀!

  天不亮,我就起来了,早点出门,免得见了西房客过于难堪。刚一开门,却见房东与西房男客蹴(按:“蹲”的意思)在那边屋檐下窃窃私语,房东两手沉沉地抚着额头,两人谁也不抬头。

  晚上,房东终于来了,说:“真不好意思。”看来他本不愿违约,却因性命悠关,只好无奈而必须解释道:“这几间房子马上要装修。我早上已通知了西房客,你也一两天内另找个住处。”房东和善地划算着,“你交了3个月房费共90元,住了83天,这后3天不计了,我再退你10元。”这是一种体面的终结,只能如此。

  人都有爱,在心灵里永驻。但个人的安危终归是首要的,何况这种病在人们看来既传染性强能要人命,又十分恶心?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凌晨3时,我用脸盆那脏兮兮的水洗了一把脸,开始收拾所有的行李。床单被褥不用说,脸盆、牙刷、水杯及至一小片纸屑,现在也要收拾干净,装入一只大提兜内,足有50斤重。4点,天仍黑茫茫。西房辛勤的小两口也已亮灯,准备新一天的营生。在一起住了不少时日,人家也曾友好,怎能不吱声溜走?于是,打开大门后我便喊西房最后一次大哥大嫂:“我走了。”

  西房两口子站在屋门口远远地表白道:“我们下午也要搬走的,你慢走。”
黎明前有一阵漆黑,也有一阵炎夏的凉意。我仍然低烧着,虚弱的肢体却有一种巨大的力量使我一口气背起行囊从小巷直奔大街。心中唯一的企求——不要碰上人,早一秒离开这个地方…… 。

  天仍未亮,公交车还未发,早点饭摊也还没有出来。一个人站立在这繁华而寂静的大街上,感觉凄冷。回想过去的一天又一天,在这小城熬过了83个日日夜夜。来时,我带了200元钱,而今连房费退金共剩25元了。想想还是回老家好。出门办事难,借个地方容身亦难,吃饭、理发时要小心……,万恶的HIV呵,何方有我的立足之地?

  寒冬已过,春天来了。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在社会各界人士的关爱下,我和妻子病情得到较好控制,孩子学费也获得相应救助。平素,我们和村民一样种自家的地,并在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项目及市红十字会的帮助下办起了家庭养猪场。又是炎夏,心情与处境与先前却然不同。这次来县疾控中心,又想起了东城区那个“家”。

  夏阳当空,知了声声。还是这深深的小巷,还是这窄窄的老式木门。

  木门开着,看上去一切如初,并未装修。西房嫂子正在院子里埋头洗衣服,仍然带着固有的忠厚。没有走进去,我站在大门口小声喊道:“嫂子,今天没出摊吗?”
“哟,是你呀!进来,快进屋坐。”还是那般热情啊。她擦擦手,一边让座,一边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我:“你身体挺好的吗……是那个病吗?”

  我点点头,说:“先前打搅你们和房东,总想来看看你们。”

  “其实,”嫂子红了脸说,“你走后,房东与我们觉着老是不安稳。这两年电视上常看到这方面的内容,大家知道就那三种传播途径。说实在的,不就是一种慢性病吗?人活一世,谁不得病?”嫂子顿了顿说:“房东不在家,前几天看过一部这方面的电视剧后,房东还提到你,说你是一个好人,如果你再来住的话,他一定优惠的……,我们俩也欢迎你再来。”

  在这繁华的城区,在这茫茫的人海中,作为一名艾滋病患者,仍然有我的“家”在呵。

  再见,西房邻居;再见,房东。

文章来源:爱滋病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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