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力亚 我也想当快乐的新娘
2006-02-15

本刊记者 马金瑜 发自武汉

  如果朱力亚可以活得更久一些的话,她很想结婚,当一个快乐的新娘。
  她想穿上洁白的婚纱,和一个疼爱她的人,在明亮的教堂里,举行盛大而庄严的婚礼,有神圣的音乐,婚纱要在地下拖很长,头纱要很蓬松。她说要像她反复看的电影《音乐之声》的里面的婚礼一样,女主人公终于嫁给了自己深爱的人。
  说起结婚,当新娘,她羞涩地笑起来,她知道自己拥有的只是一件粉红色的旧毛衣。尽管买超过20块钱的东西她都会考虑好几天,但一个爱滋病患者还是有梦想的。
  至少她还活着。

  武汉的冬天

  朱力亚(有关报道请见本刊2005年第11期《艾滋女生朱力亚》)的艾滋病是外籍男友传染给她的,他突然消失,回国,两个月后,朱力亚才得知,他已经因爱滋病去世。
  在即将出版的《朱力亚日记》里,写到两个人在一起的那个晚上,她这样写道:“他进入我身体的时候,我只记得,树叶间,可以看见天上的月亮是橘黄色的,那天晚上的月亮真美,美得让人一生都不会忘记。”
  她把他的照片放在影集的最后一页,他穿着黑色的毛衣,还在照片上朝她笑着,嘴角有两个小酒窝。她眯着眼睛,把影集拿近,用手摸摸他的笑脸,又摸了摸,嘴唇抖着,还是把影集合上了。
  在患病近一年的时间里,她的视力下降得很厉害。她说眼泪把眼睛浸坏了,看黑板,看人,都有些模糊了。
  “原来人太伤心了也会近视!”
  可是她就是不戴近视眼镜,“多难看!我才不戴眼镜,隐形的也不想戴,眼睛就不好看了。”她的普通话并不标准,还带着鼻音的西北口音,可说话慢慢悠悠的,总带着一点尾音,软软的,娇娇的,好像冬日的早晨才从被窝钻出来的小女孩。
  她的宿舍的确很冷,一个电暖气要一百多块钱,她只好买了一个电褥子,可还是抵挡不了寒气,“昨天半夜停电了,冻得发抖,把我都冻哭了”。
  武汉的冬天阴冷阴冷的,她穿着一双尖头的靴子,在宿舍的桌子边不停地跺脚,“这个靴子太薄了,一点也不暖和,已经把我的脚拇指冻坏了”。
  可为什么不穿厚的呢?
  她看中了一双里面有羊毛的棉靴子,120元,已经犹豫了一个星期,还没有买。
  她说,那个靴子是圆头的,样子笨笨的,“真的很暖和……,可是穿上就不好看了。”


  桂希恩教授、重返校园

  她说自己很幸运,差一点病死了,没有钱,她不知道有谁可以帮她,她也没有办法给父母说。
  “只有桂希恩教授……最难的时候,我住院没有钱,他悄悄给我借的。”
  一共借了2000块钱,“那么多钱,桂希恩教授从来也没有催我还他,我还他,他说现在他不缺钱,先存在我这里。”
  肚子痛,她悄悄去了没有人认识她的大医院。排队的人太多了,好不容易轮到她,她又跑开了,“怎么给医生说啊……”后来还是去桂希恩教授那里做的检查,“幸好没有什么事。”
  她洗澡不敢去学校的大澡堂,别人不和她在一起洗澡,“别人也老看我”,她只好跑到离学校很远的职工澡堂去洗澡,“要多花两块钱”。
  为朱力亚能不能上学的问题,桂教授曾经找到大学校长,“他说:‘朱力亚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可是当时校长还是不同意。”
  “他们找了好多人,开了好长时间的会,研究来研究去,才让我上学。”
  “就是现在天气太冷了,钻进被窝就不想出来,睡不醒,也没有人叫我,老是错过上课的时间……我怎么老是睡不醒呢?”
  这一天的法语课又错过了,她捋着有些蓬乱的头发,说:“只有系主任有时候还跑到宿舍问问我怎么回事,怕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出什么事……”
  学校安排她一个人住一个单间。同学中很多都知道她得病的事,她走路微低着头,不看人,不打招呼。班里的女生有几个还和她说话,也是问不咸不淡的:“这几天怎么没见你啊?”
  她经常昏睡,梦见自己小的时候,在院子里看放炮,天上好多星星。
  还看爸爸妈妈包饺子,饺子都饱饱的,胖胖的,个个精神地立在案板上,好象一群穿着棉袄棉裤的小娃娃。
  还有妈妈擀面,妈妈左肩膀起,右肩膀落,一双手把一团面揉得一会长,一会圆,然后用擀面杖卷起,撒面,再卷起,擀成一张筋道的圆圆的面,再用刀顺溜着边,切成长长的细面。妈妈的汗水在发际上闪:“将来等你要嫁人咧,我就手把手教你,做饭还是要学会哩,将来婆婆多喜欢你!”
  还有弟弟瘦小的脸,好奇的眼睛,“姐,外面到底是咋个样么?给我说说么!”
  ……
  可是醒来什么都没有。常常是黑的夜,她总把窗户关得很严,窗帘拉得很实,黑暗和寒冷还是会从窗户外面爬进来,电热毯早就没有热气了,宿舍里很静,只有走廊里传来卫生间滴水的声音,她很久也睡不着了。
  或者是晌午,或者是半下午,她门口拉起的尼龙绳子上,挂着滴水的湿衣服。
  “当我不存在么?哼!”她倾着身子,用力把湿衣服都推到离门远一点的位置,对门宿舍的女生老以为这里没住人,她很想找她们吵架。

  一个人的生活

  她总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在宿舍看书,一个人睡觉……除了上课的时候,和上网的时候。
  她打字飞快,同时开QQ和MSN,不同的时差,不同地方和国家的朋友,亮起的头像不停跃动,不断传出“滴滴、滴滴”的声音,手机不时有短信。
  “这个人是加拿大的,这个是北京的……”她眼睛紧盯着屏幕,手指如飞。
  “我的朋友好多,他们很多人都喜欢我,都想和我交朋友……”她说着就笑了,笑得很开心。
  “不过我这样的人,能活一天算一天,要是有个工作,要是有个家……那些现在都不敢想,能活多久活多久,这样就不错了。”
  她喜欢吃鸭脖子,她宁愿走两条街,也要去买自己喜欢吃的那一家的鸭脖子。“这两年,我已经把这一片的都吃过来了,还是那一家的最好吃,这可是经验之谈。”
  她还喜欢吃烤红薯,不但好吃,而且放在手里很暖和。
  还有酸辣的米粉,学校门口放了很多芝麻酱的热干面,“我实在冷得受不了,晚上10点多就跑出来吃,饿的时候,吃着真香”。
  她看见同学围的白围巾,样式很别致,于是经过一家店,她就进去淘一遍。
  在经过了20多家店之后,她终于在一家礼品店的墙上找到了。
  围上,在镜子前面转着,看看,放下,一会又围在脖子上,”老板,多少钱?”
  “28块……小姐,你围上很好看呢,配羽绒服和大衣都好看。”
  镜子里,她的皮肤灰暗,眼睛发红,红色的卷发已经挺长时间没有炬油,显得很干涩。
  “现在越来越难看了,没有心思收拾了。”她摸着自己的脸。
  可是看见一套粉红色的外套、毛衣、长裤、围巾,她眼睛发亮,扑到跟前,看不够。
  “老板,500多块!这么贵!不能打折吗?”
  “没办法,打不了……喜欢就买喽,这么年轻,正是穿鲜亮颜色的时候,不要等到我这么老,哪里还能穿起这样的颜色?”
  她没有说什么,在衣服旁边站了约半个小时。
  走了很远了,她又折回去看看,“我去北京签名售书的时候,一定要穿这身衣服去!真好看。就是现在没有那么多钱。”
  “那种粉色真好看!”
  “围巾也好看!”
  “外套真好看!”
  “我穿上一定很好看!”

  即将出版的《朱力亚日记》

  她的《朱力亚日记》要出版了。她去找桂希恩教授写序。
  公交车要等一会,她在风里跺脚,“打的要六七十块”。
  桂希恩教授把她引到办公室,“身体还好不?”
  “好。……想让您写个序。”
  “你已经很有名气了,我这个糟老头不会写,让别人好不好呀?”
  “不嘛,就要你写才行。12月在北京签名售书,您也来好不好?卫生部部长高强也来。”
  “呵呵,我到现在还没有见过他,你的面子比我大呀,大得多。”
  朱力亚脸红了。
  “我真的写了,你可能会生气。”
  “那也没有关系,别人看到你的名字,书会卖得好。”
  “原来我的名字还挺值钱?”
  “不是……这个……哎呀,桂教授!”
  桂教授总算答应了,朱力亚长出了一口气。
  “桂教授长得帅,心眼特别好,人特别有意思,家里的家具都好旧,还骑大二八自行车上班……”
  “可是桂教授这样的人太少了,多几个就好了。”
  武汉的冬天,太阳很少露面。公交车驶过长江,驶过汉江,她一直望着窗户外面,一句话也不说。
  “我们去大桥吧!”“好!”
  以前两个人常常这样说。
  那时候她喜欢和他去长江大桥上走,风很大,吹得人脸生疼,两个人站在风里,傻笑。

  朋友

  手机又没钱了,她昨晚接了长途电话,发了一晚上短信。
  “我是好多人的支柱,精神支柱!我不能不管他们。”
  “我得赶快回宿舍上QQ,他们都在等我。”
  “老有人邀请我去做活动。我现在去国内哪个城市都有人开车来接我,我一分钱也不用花,吃喝住玩,全包,都是和我一样的感染者,大家在一起可好玩了,说话特别自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好多人给我写信,给我打电话,想跟我交朋友。”
  “我又认识了一个在美国学物理的中国留学生,也是感染者……可是他两年之后才能回国……”
  她的声音,低下去了。
  “我真想结婚,我想嫁人,当新娘子,孩子是不敢想了,可是结婚总还是有希望吧!想两个人在一起,互相照顾……”
  她的眼睛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住。在走廊的尽头。
  她指着一盆剑兰,叹气:“我出门去,参加宣传活动,把它冻坏了,当初朋友送给我,我从深圳坐飞机,一路把它抱回来的。”
  宿舍里其它的光板床上,堆着凌乱的托福考试资料,还有英语辞典,法语小说,都是以前看的了。
  现在她喜欢看校园散文,看九丹写的《女人床》,有一个叫麦子的女孩子,或者是“我”的口吻出现,在北京嘈杂的人群中,和不同的男人,中国男人,外国男人。
  几乎每一章都有性的描写。有的描写是直白的,有些则是隐秘的。
  “我喜欢看这本书,”她有些羞涩地低声说,“不知道别人喜不喜欢看,反正我很喜欢。”
  书中很多话,都用红色的笔勾了下来,书的边角有些卷了。
  电脑一遍一遍放着《音乐之声》结尾结婚那一幕,“真美,我将来也想在教堂举行婚礼,我也想穿那样的婚纱,那时候我一定很漂亮很漂亮……”
  “和那个在美国留学的他打电话,我就把这个音乐放给他听,我问他知道是什么曲子吗,他说,知道,听出来了。”
  “他说过年会回来……”她低头笑了。

  放下书,她把剑兰的叶子轻轻地托起来,蔫黄的叶子茎部有一点透明的绿色黏液。
  这一天武汉仍然没有太阳,天是青灰色的。
  操场上有几个女生和男生一起打篮球,投篮总是砸在篮框上,有时候甚至直接飞到篮球架子后面去,他们蹦跳着,嘻嘻哈哈的,空旷的球场上回荡着笑声和篮球的“咚咚”声。
  声音从窗户外面飘进来,冷清的光线里,没有多少水分的叶子蜷缩在朱力亚冻得粉红的手掌里,她一松手,叶子又无力地耷拉下去了。
  “总能活吧!……我一直不让花盆里的水干透,也许……也许它还能活过来呢!你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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