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燕赵都市报】 【作者:高利锋】 |
正值春天,路边的麦苗已经返青,油菜花开得艳黄,桃花和梨花在枝头争芳斗艳,换下了笨重冬装的孩童们四处追逐打闹……各种生命蓬勃着储藏了一个冬天的力量,纷纷开始绽放新的一年的青春。 2006年4月11日,邢台市西南部一个小村庄的这一切,都让人感觉到世界的美好和安静。 在此幸福地生活了近12年的刘显红,却听到了自己生命的枝条清晰的断裂声音,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被一种力量连根拔起并悬在半空。
这个力量,就是一种叫HIV的东西(人体免疫缺损病毒,艾滋病病毒)。“艾滋病毒可怕,但一年来的抗争让我发现,还有很多东西比它更加可怕。”刘显红说。 刘显红,是我省艾滋病群体中,第一位有勇气公开自己的姓名和病情,并通过法律途径争取自己合法权益的艾滋病患者。 ■祸不单行 "当时我真的想死。"2006年4月11日,记者来访时,说起那个黑色的时刻,邢台沙河市刘石岗乡辛庄村32岁的村民刘显红仍声音哽咽,不时地背过身子用袖角擦泪。 一年前,这个独立自信、已经有了一双儿女、正在享受家庭幸福的31岁的年轻母亲,被HIV病毒迅速地推向了她生命的深渊。 2005年3月,村里在广播里说,"1995年前后输过血的人务必去村卫生所参加检测"。想到自己在1995年生女儿的时候输过一次血,刘显红就去检测了。 本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例行检查,但后来事情的发展让刘显红大出所料。 三天后,她接到沙河市疾病防控中心的通知,全家四口人去检测。次日,刘显红带着丈夫、儿子、女儿到沙河防控中心检测。"回家以后过了两三天,我们又接到了通知,他们让我和儿子再检查一次。我又去了,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么反复检测了几趟,刘显红彻底懵了。而2005年3月24日,经省艾滋病监测中心确认的《HIV抗体检测确认报告》,立即使她的生活变成了混沌的、黑暗的世界:"HIV抗体为阳性"。 紧接着,同年4月14日,刘显红1997年出生的儿子朱孟昌也被省监测中心检测确认,HIV抗体为阳性。 "你知道,在普通人眼里,艾滋病意味着什么。我当时只感觉天塌了。"刘显红说。 对艾滋病毒携带者来说,来自社会的歧视远比艾滋病本身更加可怕。"他们家母子俩都感染了艾滋病毒!"这个消息,在那个只有600多人的偏僻小山村,一下炸了锅。从那时起,他们成了村里人见人怕的"瘟疫",走到哪,人们都用怪怪的眼神瞅着,躲得远远的。 打击接踵而至。丈夫朱现平原来在当地一家小煤矿打工,妻儿感染艾滋病的事不胫而走,他很快便被解雇,再去别的地方找活干,也没人肯要他了,一家人顿时失去了最主要的生活支柱,刘显红的公公朱大顺只得以62岁的老迈之躯到建筑队去打工,挣钱养家。 刘显红的儿子本来正在上小学,但是,他们母子感染艾滋病的事在当地传开后,同学们都不跟他玩了,老师对待他的态度也变了,年幼的他并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刘显红不忍让儿子遭受歧视,被迫让他退了学。
■勇敢面对 "我一直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做任何事情都要努力做到最好。"刘显红说,自1994年10月18日经人介绍从陕西省紫阳县的老家来到河北,与邢台沙河辛庄村朱现平结婚以来,家里的一切---四万块钱新盖的7间砖房、时髦的家具和一双聪明可爱的儿女---都是他们夫妻两个人辛苦打拼换来的,"日子过得比谁也不差"。 但2005年4月之后,刘显红再回头正视这个世界时,艾滋病恶魔已摧毁了他们一家的幸福。 对艾滋病毒携带者来说,更厉害的武器不是艾滋病,而是人言。"足足有一个月,我一步也不敢迈出自己的家门。"每天,女儿上学、丈夫下地干活之后,刘显红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紧黑色的窗帘,让屋子里没有一丝光亮,就一直坐着、坐着、坐着。"我好像什么都没有想,除了一股脑的痛哭,脑子里全是空白,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我深深地感到,出了这个门,看任何人、任何东西,包括路边的一朵小花,甚至风,都已经和我无关。" 到后来,精神完全崩溃的时候,她想跟丈夫离婚,然后一死了之,"这样谁也不连累了"。但当她刚说出打算离婚的念头时,就被丈夫坚决地否决了。"他一直对我说,不要乱想,坚持一下吧,还有我和女儿,还有父母,不要害怕,现在科学这么发达。" 那些热心的社会人士和艾滋病友,也给了刘显红莫大的支持,让她从艾滋病毒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因为我们得定期到防控中心检测,这期间,我认识了周围一些艾滋病友---同病相怜,好沟通。"刘显红倒了一杯水,轻轻地放到记者手边,随后赶紧习惯性地把手往回缩一下,紧紧地放在腰际。 平静之后,她慢慢地接受事实和面对现实。平时家里没事了,也大胆地走到街上去逛逛,手机也开机了,偶尔也同亲朋好友见见面,聊聊天,但绝对不一起吃饭。 刘显红说,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去附近村庄的几个艾滋病患者家做客,看到他们大都处境凄惨。"当时我突然感觉,除了生命长短和自己一样之外,他们是一个更需要帮助的群体。我自己,是不需要怜悯的。" 刘显红至今仍自豪地说,不幸中的万幸,是她的整个家庭对她的包容和关爱。"你去那些艾滋病患者的家里看看,很少有像我这么幸福的,因为他们的亲人都歧视、远离了---那么熟悉的一个家,瞬间就非常陌生了,没有了家的感觉,那种孤独感,没有经历这种事的人根本想像不到。" ■艰难维权 逐渐平静下来之后,刘显红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我是怎么感染上艾滋病毒的? "我觉得艾滋病虽然是一个小小的病毒,可是它的威力大起来的时候真的是常人难以想像的。因为你说出来,它可以使你在一瞬间失去所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太可怕了!---而这,是怎么造成的?" 每次去检测,刘显红都要缠着防控中心的专家,问个仔细。专家说,艾滋病的传播途径有三个:性传播、血液传播(包括静脉吸毒)、母婴传播,咱们这一带大都是因为输血感染的。 "我立刻就想到,那肯定就是1995年生我女儿的时候惟一的一次输血造成的。"刘显红认为,自己和丈夫近10年从未外出打过工,更没有任何不良行为,只可能是在生育第一个孩子动手术输血时被感染的。 于是,2005年7月,她向邢台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民事侵权诉讼,将邢台市显德汪煤矿职工医院推上了被告席,要求医院赔偿各项损失总计120万元。 那段时间,为了取证,刘显红的公公和婆婆曾先后8次到当初刘显红在显德汪医院分娩时的主治医生白申庭家里,找到白申庭(那段时间白申庭因病没有上班),要求看刘显红生孩子时的病历,并要求白申庭出庭作证,证明刘显红曾在显德汪医院分娩并输血,但一直未果。 2005年9月7日,邢台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刘显红诉显德汪煤矿医院一案。刘显红的代理律师出示了刘显红、朱现平的准生证,该证生育情况一栏里记载,刘显红于1995年8月26日在显德汪医院生育一女。上面有主治医生白申庭的签名,并盖有显德汪医院的公章。另外,同村一位大婶的证言表明,刘显红分娩后确曾住院并输血,当时她被请去帮忙,一直在医院陪着刘显红。医院一方以刘显红未能提交病历为由,否认刘显红曾在该院住院分娩及输血。 尤其让刘显红不能接受的是,显德汪医院上级单位邢台矿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对此事的态度。在给有关部门的报告中,邢台矿业集团认为:"刘显红之所以提起所谓的病因与显德汪医院有关的诉讼要求,不排除把国有企业作为唐僧肉、吃大户的因素。也与2004年7月艾滋病人贾学府(化名)讹诈邢台矿集团总医院有关,当时在无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为息事宁人,迫于压力,接受市桥西区法院主持的调解,以赔偿38万元而告终。这一事件起到了很坏的负面诱导作用。" "法院调解贾学府的艾滋官司,是双方自愿达成的和解,是有法律效力的,怎么成了'讹诈'?"刘显红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邢台矿业集团的这一说法。 ■我有一个梦想 2005年12月15日,邢台市中级人民法院做出一审判决,驳回刘显红、朱孟昌的诉讼请求。 刘显红母子不服一审判决,2005年12月26日向省高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 省高院于2006年4月13日在第三审判庭对此案进行了开庭审理,但没有当庭宣判。 4月13日,在省高院第三审判庭,旁听席人满为患,工作人员不得不从旁边的法庭借来了四把椅子。 记者注意到,旁听此案的除了数家媒体之外,还有沙河十几位闻讯赶来的艾滋病患者及其家属,他们是当天一大早从邢台租车赶到省城的。 "他们跟我一样,都是因为在医院输血感染的艾滋病,但不知道该怎么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刘显红事后说,作为我个人的官司,我不需要他们来旁听;而作为一个艾滋病互助小组,需要他们,这样他们可以了解一些相关的法律程序,提高自己的法律意识。"我希望他们能从我的案子中,学习一下怎么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并了解怎么取证,有哪些需要注意的,不必再走弯路。" "这一年以来,刘显红为了给自己的遭遇讨一个公正的说法,不得不在医院、行政部门、司法部门以及相关的社会公益团体之间不停奔走,这让她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飞跃,还开始自觉地参与组织了艾滋感染者民间自救小组---邢台关爱互助小组,有了更为明确的行动目标:'改善艾滋感染者的生存条件,通过法律途径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艾晓明说,这是目前国内比较少见的区域性艾滋感染者民间自救组织。艾晓明是中山大学教授、中山大学性别教育论坛负责人,她近几年来一直在从事对因输血感染艾滋病这一社会问题的研究,曾四次奔赴邢台进行调查。 刘显红最后说,她之所以公开自己的病情和姓名,除了上述原因,她还希望通过这一方式,让更多没有感染艾滋病的人能了解、理解艾滋病感染者,给他们生活的勇气、平等的尊严和真实的关爱,而不单是怜悯或者施舍。 文章来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