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向例早睡的女友浮上线来。一问，果然是心情不好。再一问，果然是为男人。一个倜傥男人。

呵呵没错，女友已婚。对方婚姻状况我没有问，但这已经足够女友愁肠百结生死两难：“他给了我一生中最好的11个月。可是现在，他厌倦了一切，就要走掉了——”

我觉得自己应当难过，事实上我心底窖藏很久、很深的某处的确恶狠狠地疼了那么一下下——然而我快速地嗤地笑出来：这故事再而三、三而四，免费出演到上帝业已盹着了吧？不然素以良善为怀的老人家，怎就不伸出他那伟岸之手，将我凡俗人等贪婪的心、蒙昧的眼拭净、抹开，使世人不再因贪一瞬快活，而坠万劫雨渊？

呵那几乎不用多想，就可知那11个月中，女友是多么地幸福如绵、热烈如钢，从而只恨自己竟不曾发现这个芜杂世界原来这般清新，从而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劲儿，从而才思泉涌，从而娇美如花——就像陷入花花公子鲁道尔夫情网的包法利夫人：“……从来没有像这个时期那样漂亮；她十分兴奋，充满热情，满怀信心，同时由于性格和环境变得协调起来，她有一种难以描摹的美。”连她那迟钝的丈夫也“像新婚那样，感到她无比妩媚，有难以抗拒的魅力”——会有女人不贪恋这样仿佛上帝之手轻轻拂过，即刻雪融冰化、百花争春的绮景在自己身上栩栩发生？与其说她爱上了那个男人，不如说她爱上了那个男人眼中的自己。

但你知道的，亲爱的，有关男人的爱情……唉我们不说了好吗？既然我们暂且还不想出家或者同性恋。只是我们得弄明白：精灵如女友，绝不是就算天资聪慧、也不得不囿在家中坐井观天的包法利夫人，更不是只得在后花园吟吟月思思春、甚么世面也没见过的无知少女崔莺莺，怎么也“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见《红楼梦》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呢？

哦是的，每个女人都曾是包法利夫人——至少曾经一闪念。

面对虽然善意、然而平庸的丈夫，和“一天一天过去，老是那个样子，像老过不完似的”日子，包法利夫人“就像遭难的水手，她用绝望的眼睛望着自己孤凄的处境，想在远处雾气笼罩的天边，发现一叶白帆”——如果说现代妇女可没这份儿闲心，不如说她们没有这等闲工夫，她们是从闷得人发懵的后花园里释放出来“事业、家庭两肩挑了”，但“一天一天过去，老是那个样子”的日子可没有变，而世间大半男人，仍然卤钝得可怖：他们要么以为女人与一袋儿面的惟一不同，是将前者弄回家，需要多费些银两；要么骨子里仍视女人为一种刺激性消遣（参见永远热播，而永远以女人喻酒的芝华士广告）。所谓术业有专攻，后面这一种男人笃定要多占些便宜——包法利夫妇的。

我并非是在为普天下的包法利夫人们开脱，事实上，当代女人多已进化到落败时分，宁可花钱去看心理医生，而不再白费气力冲男人怒吼什么“女人是一架钢琴，音调好与不，全看男人手艺”，不不，女人早已不一定非要做钢琴不可了，大约也因为实际上，很少有男人具钢琴师天赋——我的意思是：既然有一段苟且之恋死乞白赖非要发生不可，那么就让它发生吧，不然吃顿饭也觉得“人生的苦痛都好像一齐盛在她盘子里似的”包法利夫人，何以“像花朵一样尽情开放”？但就现今女人来说，这绝对是她自己的选择，与那甫一开始，已布好逃之夭夭结局的男人毫无干系——哪一种怒放不需要以疼痛为旗？

是的，我们终究已做不成“原版包法利夫人”，如果说她的死，尚能得到世人的几许嗟叹，是因为正如伍尔芙的呼号，那个时代的聪伶女人，多半只有两条路：自杀，或疯掉。而我们至少还可以升职，并且因此不必如可怜的“原版包法利夫人”，以血的代价尽情地血拼（她死的终结原因，是因为欠下巨额高利贷），嘻嘻——没错，我绝不以为一个确凿堕入爱河的女人能够保有清醒的头脑，从而能够始终牢牢地把持局面；更以为这没什么好丢脸的，傻子才幸福，否则她何以拥有那“一生中最好的11个月”？

呵亲爱的，假如升职与血拼仍不能安抚那颗因为太过尽力、而破碎淌血的心，那么我愿赠你以关锦鹏电影《有时跳舞》中桃井熏用母语诵读的那段台词：“凡事皆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舍弃有时，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世上万事万物皆有其时。”用法：接连7日，闩门低帘，大声诵读；其间尽可痛哭流涕N场，过后务请冲热水澡一个——宝贝，剔透如你，我想会因而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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