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商报记者 寇建伟
正读大三的儿子意外死亡,伟大的父亲在悲痛中做出一个让人震撼的举措。10月5日,一场特殊的捐献仪式在潍坊某医院里举行,德州市平原县张华镇郑官小学教师郑致良将因外伤致脑死亡的儿子郑才举的肝脏、肾脏、胰脏、心脏、眼角膜无偿捐献给中华医学会器官移植学分会,郑才举因此成为“山东省器官捐献第一人”。
在郑致良眼里,他的孩子没有走,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延续着生命
“孩子没有走,他在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郑致良在捐献书上郑重签字,同意将儿子的器官无偿捐献。那一刻,这位伟大的父亲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10月5日,潍坊的一所医院里,医生告诉郑致良,他的孩子郑才举被确诊为脑死亡。这个高中毕业的农村小学老师很明白诊断意味着什么。
病床上的儿子看起来只是沉沉的睡着,在呼吸机的带动下,他的心脏仍然跳动。他愣在那里足有5分钟,仍无法相信即将大学毕业的年仅21岁的儿子竟有如此命运,脑子里一下子纷乱无常。眼前却清晰闪过一幕,仍然是暑假时儿子的笑脸,那时父子俩一起在地里耕作,孩子大了,壮了,什么重活都和父亲争着干。而就在几天前,儿子还打电话,问他家里农忙完了没,爷爷和母亲的身体好些没。他说国庆节放假不回家了,他打算升本,要在学校里温习功课。不过是几天的时间,这么健康、懂事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他欲哭无泪。
郑致良呆呆的坐在儿子床边,手足无措。陪同他一起的三哥郑致军一句话点醒了他,“难过也无济于事,现在孩子遭遇不幸,该想想怎样才能让他走得有价值。”
慢慢冷静下来的郑致良一下子就想到了捐献。这个想法得到了在部队工作的大儿子郑才涛和郑致军的支持。当天,郑致良就向医院提出了捐献儿子器官的请求,院方对这位普通小学老师的决定感到非常震惊,他们立即联系了中华医学会,中华医学会的专家赶到潍坊后,立即着手准备工作,并将青州一个需要换肾的病人接到潍坊准备做换肾手术。
10月5日下午5点左右,郑致良在捐献书上签字,同意将儿子的心脏、肾脏、肝脏、胰脏、眼角膜无偿捐献给中华医学会。那一刻,这位伟大的父亲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随后,捐献者郑才举被推进手术室,两个小时后,顺利地取出了相关器官。令人欣慰的是,他捐出的两个肾随即将被移植到一名17岁和一名36岁的患者身上。
11月12日,记者来到平原县张华镇郑官村见到到了郑致良,言谈中他忍不住悲伤,几次泪如雨下。
这位47岁的父亲,头发已经花白,形容憔悴,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采访中,一直在重复说这样的话,“孩子没有走,他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他还活着。”
这不但成为安慰他自己和家人的话,也打动了所有人。
突如其来的死亡
本来家人给他起的小名叫“龙飞”,这个名字也寄予了全家人对他的希望。但这个希望只是开了个头,就残忍的破灭了。
9月30日晚,刚刚浇完麦地的郑致良接到在潍坊教育学院读书的二儿子郑才举同学的电话,说郑才举摔到了脑袋,现在潍坊一家医院里。郑致良连夜赶到了医院。“他的同学告诉我,孩子当时在卫生间里忽然晕倒,倒地时,双脚还在卫生间的楼梯上,头却重重的摔在水泥地上。当时鼻子、嘴里流了好多血。学校将孩子送到医院,医生说脑干已经严重受损。”
11月12日上午,秋风瑟瑟,郑官村的街道上少有人来往。记者有些踌躇该如何触动这个家庭尚未愈合的伤口。在一处农户门口,记者向一位中年妇女打听郑才举的事情。巧合的是,这位妇女自称是郑才举的婶子。“他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村里人都喜欢他。郑致良也是一个老实人。”但她对捐献的内情并不了解,在她的指引下,记者先来到郑致良的二哥郑致玉家。
郑致玉对着记者,一会沉默,一会流泪,一会沉沉的讲述他的侄子郑才举。今年9月11日,暑假结束,郑才举到潍坊上学,那就是他们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牛牛本来是9号开学的,但他说要等11号他爷爷到平原透析完再走。11号晚上,他送走了他爷爷,然后坐上8点多的火车回学校,到学校已经是半夜了。但是他还打电话回家,问爷爷的病怎么样了。”
“牛牛”是郑才举的小名,因为这是他的属相。本来家人给他起的小名叫“龙飞”,这个名字也寄予了全家人对他的希望。但这个希望只是开了个头,就残忍的破灭了。
在所有人眼里,郑才举都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放假的时候,每天都会到家里来玩。孩子勤快,谁家有活一叫他就去。他的2岁半的小侄女最喜欢和他玩。前几天,孩子还忽然念道牛牛,说牛牛叔在潍坊上学呢。”郑致玉说。
郑才举的突然离去,也让郑致玉一家悲痛异常。“那天我们接到电话那天,接着就哭了。”但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郑致良的捐献举动。
一个被悲痛打击的家庭
最让人动容的是,巨大艰难背后,郑致良从不说一个怨字,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一个乐观的健谈的人。
郑致良捐献爱子器官的举动让这个有着一千多人口的村子一下子震惊了,但少有人议论,他们知道外界的议论会让这个家庭承受更大的压力和疼痛。孩子出事以后,郑致良一方面强忍悲痛继续工作,一方面要安抚无法接受事实的妻子。压力和悲痛已经让他无法再承受别人的议论。
12日,记者在采访郑致良的二哥郑致玉的时候,郑致玉也一直面露难色,并一再的叮嘱,其实关于捐献的事情,他的家属尚不知情,他们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时候,也十分避讳这个话题。“我们虽然都支持,但心里实在是觉得疼的上。换作是我们,一定没有这么高的觉悟。”郑致玉说。
郑致良家里有兄弟五人,他排行老四。“四儿是高中毕业,因为有文化加上年纪小,毕业后家里重活都不让他干。后来就进了村里的小学当老师。”郑致玉说。
但这样轻松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郑致良在我们兄弟几个甚至整个村里生活条件都是差的。”郑致玉坦承。
村人每次看到的郑致良都是行色匆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前几年养鸡,最近几年又养了两头奶牛,每天早上的家务,喂奶牛,挤奶,挤的奶一部分送到父亲家去,一部分留给妻子补养,另一部分卖给村里人。收拾停当再到村南的小学上课。晚上下班的时候,一般会到地里转转,然后回家处理琐碎的家务。
虽然常年如此辛苦劳作,但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富足的生活条件。郑致良的妻子李学英患有严重的哮喘病,平时一天不断地服用药物,一年的费用在万元左右;父亲患有尿毒症,每周都要进行两次透析,兄弟五人均摊下来,每年的医疗费也得有三五千元;更重要的是,家里还供出了两个大学生——老大今年刚刚从军校毕业,老二郑才举今年本是大三学生。郑致良以前作为民办教师的身份每个月的工资就200元左右,前年刚刚转正,收入提高到800元,但即便是再加上地里的收入也难以维持一个家庭的所有开支。
最让人动容的是,巨大艰难背后,郑致良从不说一个怨字,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一个乐观的健谈的人。“四叔是个很好的人,思想开通,很愿意和人家开玩笑。”郑致良的侄媳妇告诉记者,“因为他把希望都寄托在儿子郑才举身上。但现在出了事,四叔和四婶一下子都老了,也沉默了很多。尤其是四婶,所有人都瞒着她,不告诉她捐献的事。”
善意的谎言
为了妻子的健康着想,郑致良一直精心为她营造一个个善意的谎言。但获悉真相后,李学英依然接受不了,这件事对她就是一个晴天霹雳。
11月12日中午,在村南头的庄稼地里,记者最终见到了郑致良和他的妻子李学英。满身的水和泥浆,蹲在一个农用拖拉机前,检查水泵。他抬头看了看记者,勉强的露出笑容,“最近大旱,家里的麦子还没有浇,水泵现在又出了问题。”
49岁的李学英围着头巾,用手捋着水管,手指龟裂,在大风中瑟瑟发抖。作为一个母亲,她不知道该用多长时间、用怎样的心情去迎接失去儿子后的生活,更让她心如刀绞的是,“没有见到儿子的最后一面,而且死了也留不下一个全尸。”
“她刚刚知道捐献的事。”郑致良告诉记者,为了妻子的健康着想,郑致良一直精心为她营造一个个善意的谎言。
“最初孩子进医院,怕她受打击,没敢让她去。在潍坊的几天,她每天打电话,我只是说昏迷,直到孩子去了,也没敢告诉她。八月十五那天,将孩子骨灰带回去的时候,因为我们这里的风俗,先放在了地里。”回到家后,郑致良看见了一个星期没有见面的妻子,让他吓了一跳。本来就十分孱弱的妻子,几天的时间更加面黄肌瘦,哮喘病也愈发严重了。他不能再看到另外一个亲近的人倒下,于是,他讲了第二个谎言。“回家就告诉她已经埋了。就怕她见到孩子犯病。第二天我们才背着她将孩子偷偷埋了。事后虽然她又哭又闹的,但总比犯病好。”
依然是担心妻子的身体,郑致良独自顶下了所有的压力。几次,有媒体打电话到家里要求采访的时候,面对妻子的询问,郑致良都说是医院和学校打来处理后事的。直到前一阵子,一家电视台赶到了郑官村采访。郑致良觉得这件事瞒不住了。
“一天晚上他告诉我,他做了一件对不起我的事,他说如果说了让我别难过。我说讲吧,儿子去的事情我都接受了还有什么不能的呢?结果他就说把孩子的器官给捐了。”可是李学英依然接受不了,这件事就像最初她以为儿子出事,最严重也不过是个植物人,并做好了“最坏打算”养儿子一辈子的准备的时候,迎接她的却是儿子不在的消息一样,是个晴天霹雳。
“开始我哭、闹,但再怎么样也没用了。郑致良劝我,反正孩子的命是无法保全了,但是如果把他的器官捐出来,就可以帮到别人,治好别人的病。如果有人用了才举的心脏,那么孩子的心不是一样在跳动么?”李学英无奈,只好接受了这个既成事实,但是,只要一想起来,她的心里就万分的疼痛。
“他一个人救活两个,没白来这世上”
“直到后来,中华医学会的工作人员才告诉我,我是山东省器官捐献的第一人。”
记者:捐献自己孩子的器官这样的想法,在农村似乎更加难以让人接受,您自己怎么看?
郑致良:我只是想帮孩子在最后时刻做点事情。他念大学就是想为社会做点贡献,作个有用的人,但这个愿望并没有最终实现,我希望自己能帮他实现这个愿望。我想就算是才举当时清醒着他也会同意的,而现在真的救活了别人,他在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我是无偿捐献孩子的器官,本来在签字的时候,是同意捐心脏、肾脏、肝脏、胰脏、眼角膜的,后来只有肾脏被两个病人用上了。他一个人救活两个,没白来这世上。
记者:最初是怎样想到要捐献孩子器官的?
郑致良:开始是三哥提醒,而且后来最先想到要将孩子的器官捐给他爷爷,因为他一直患有尿毒症,这样也不枉孩子的爷爷疼他一场。但是三哥回家和其他几个兄弟商量后,没有人同意,因为父亲的年龄大了,也经不起折腾。后来我想那就捐给别人吧,就找到了医院,说了我的想法。
记者:孩子生前有没有提过关于捐献的事情?
郑致良:没有,那时哪有人会想到这啊,提了当时我们也不一定会愿意的。但是孩子很懂事,什么事都想得开。他妈的病很严重,想不开,他就劝她说过去那些英雄人物死都不怕,你这不过是生个病,有什么好怕的呢?他总说做人要开开心心的,多为别人着想。
牛牛很懂事,村里人都喜欢他。要是他还在,这些农活哪还用我一个人忙活啊!以前我们的日子虽然难,但我心里快活着呢,想到孩子就有希望啊。我想再穷,也要让孩子上大学,找份好工作。
记者:没想到捐献的事情引起这么多人的关注吧?
郑致良:没想到,很麻烦呢,很多人来找我。可是我不为名不为利,只是想帮孩子做点事情。直到后来,中华医学会的工作人员才告诉我,我是山东省器官捐献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