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导读:
11月3日上午9点,邢台沙河市人民法院。
邢台市农民张记录父女讼沙河市康泰医院医疗损害赔偿纠纷一案开庭。
这一天,正好是张记录妻子去世3周年。
部分媒体记者和30多名当地艾滋病感染者参加了旁听。来自北京、石家庄、邢台的4位律师,免费为张记录和她的女儿甜甜(化名)提供法律援助。
“我就是要讨个说法。现在法院开始审理,对我的妻女来说就是一个小小的告慰了,尽管暂时还没有结果,但我相信法院会给我一个公正的判决。”3年来,张记录一直没有放弃。
人物档案
张记录,河北省邢台沙河市册井乡张沟村村民,是继“河北打赢艾滋官司第一人”王为军之后,我省又一位有勇气公开自己的姓名,并通过法律途径,争取妻女合法权益的艾滋病患者家属。
一、祸不单行
晴天霹雳 妻子疑似感染艾滋
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正旺,秋天的深夜沁凉沁凉的。
“老张,我受不了了,你陪我去医院看看吧。”妻子翻了个身说。
“我虽然觉得大忙时节,她有点添乱,但看她痛苦的样子,没有说啥。”第二天一大早,张记录陪着妻子来到沙河市中医院。
“你输过血没?”大夫问。
“输过一次,在康泰医院生孩子时。”
“那你先化验一下血液。”
下午3点,张记录拿到妻子的化验结果:HIV(人类免疫缺陷病毒,可引起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即AIDS,也就是艾滋病)可疑。按大夫的提示,他们随即赶到邢台市疾控中心进行诊断。
再抽血、化验,十几分钟后妻子被告知:“HIV抗体阳性。你们沙河这样的人不少。但结果暂时不能给你们,这里的检测不一定准,需要去省里鉴定。”张记录随后也做了化验,结果是阴性。
“我们愣住了。我俩足有半个小时相对无语。艾滋病这个词,虽然了解很少,但我们知道谁若是感染了它,那一定是死到临头了。”
张记录故作镇定地安慰妻子,“医生说了这不是最后的结果,不一定准。”妻子表情茫然,似乎没有听到。“我又轻轻地对她说,咱走吧,她呆呆地点了一下头。”
这天,是2003年农历八月二十。
雪上加霜 女儿也是疑似HIV携带者
妻子化验后的第二天,张记录带着女儿甜甜去邢台化验。“她的血管很细,医生在胳膊上怎么也抽不出血,最后让孩子躺在我怀里,头朝下,从脖子上才将血抽去。”
“我的心一阵阵颤抖,默默祈祷上苍,保佑孩子无事。”然而,医生告诉他,甜甜也是疑似HIV携带者。
“听到这个结果,望着孩子稚嫩的小脸,我的泪忍不住流下来。”张记录牵着女儿的手盲目地走在大街上,“感觉不到城市的繁华,只是觉得冷。”
回家后,他没敢告诉妻子实情,只说孩子没事。妻子“郁闷的脸上有一丝欣慰”——甭管咋的,孩子没事就好。
张记录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跑到厕所里痛哭一场。
临终托女 34岁妻子抱憾离世
甜甜看望不能入祖坟的妈妈
妻子的病情日渐加重,却拒绝住院,“如果是这个病,治不好的,白花钱。”
“一天不死,我们就不能放弃!”张记录苦苦劝说她接受治疗,从药店里买来氨基酸、血蛋白之类的药物让村医给她服,并跑到沙河市卫生防疫站打听有没有药。
防疫站的医生告诉他,沙河的防艾机制刚启动,一切还不完善,也没药,最好去北京地坛医院看看。“听说我妻子是在康泰医院生孩子时输过血,当时,防疫站一位工作人员随口说了句‘谁知道康泰害了多少人!’”
回家后,张记录一面托人在北京地坛医院询问疗法,一面在本地找大夫治疗。然而每次都是失望。但“妻子从未在我面前落过泪,反而还为他人着想。”一次,医生给妻子输液时,她特意嘱咐医生,“我用过的注射器和输液器你都不要拿走。”医生听后眼含泪花。
霜降那天晚上,妻子拉着张记录的手说:“老张,我对不起你,没给你生个儿子。有机会你成个家,生个或抱个男孩,等你老了也有个照应。好好对待甜甜,不要让她受影响。”
“死后给我买个凤冠,活着我没有穿过像样的衣服。”
……
张记录抱着妻子,“她哭着说,我哭着听。”
再后来,张记录再也听不到妻子说什么了,因为妻子听不到别人讲话了。
农历十月初十清晨,也就是妻子化验40天后,“一个年轻的生命,一个善良的妻子和母亲,一个有着许多未了心愿的人,就这样带着对亲人的眷恋,带着满腔的怨恨,离开了人世,年仅34岁。”
张记录守在妻子旁边放声大哭。“我不明白我有何罪过,要落得个家破人亡。你倒是解脱了,而我和孩子仍在深渊中挣扎啊!”
二、寂寞自知
小狗阿黄是甜甜最亲密的伙伴
面对歧视 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10月23日,记者来到张记录位于邢台沙河市册井乡张沟村的家。小院很破,甜甜正在津津有味地用树叶、黄土等“做饭”。
3年了,小狗阿黄是甜甜最忠实的玩伴,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和阿黄默默地在家玩儿。
“每当女儿告诉我,同学们都不跟她玩,说她有艾滋病时,我所能做的只是与女儿抱头痛哭,劝女儿不要理他们,好好学习。”
女儿学习的确不错,墙壁上贴着一张大奖状,上面就写着“张甜甜同学在2004-2005年度第一学期期末考试中荣获二年级第一名”。
“人们在我背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虽然他们也同情我们的遭遇,但因为对艾滋病的无知,他们像躲避瘟疫一样地躲着我们,连亲戚朋友也如此。”
妻子出殡那天,娘家人没有在张家吃饭。“开始我还以为他们太悲伤,后来有人偷偷地告诉我,他们是怕染病。”
“面对流言蜚语,我保持沉默。因为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没人会相信你。”
这几年来,村里的红白喜事,没人叫张记录参加。他几乎已经脱离了这个村庄。他原本在煤矿开铲车的工作,在2004年夏天也失去了。
“到外地打工吧,甜甜谁来管?她已经生了病,我最起码要保证孩子吃饱饭,别饿着。”靠2亩土地维持生活,除口粮外他所剩无几,最艰难的那个月,张记录手头仅有20块钱。
讨要说法 三访医院内心茫然
妻子和女儿的“疑似艾滋病”到底是怎样染上的呢?
料理完妻子的丧事,张记录就开始通过沙河市卫生局、沙河市卫生防疫站、邢台市疾控中心等部门了解妻子的死亡原因。
经专家提示,妻子作风正派,没出去打过工,无性乱史和静脉吸毒史,只剩下一种途径——输血传播。“而她今生惟一一次输血,就是1997年农历八月生女儿时在康泰医院输了3袋血。”
于是,张记录在妻子去世不久,就和大哥、表哥到康泰医院查血源。“该院的王院长说,我们查查病历,你下个礼拜再来吧。下个礼拜找她,却不见了踪影。”
2004年春天,张记录再去医院,“院长说,想不起来有你妻子这个人,你把输血单拿来让我看看。我说,你医院的病历呢,你查病历不就清楚了吗?”
四五个月后,张记录又一次来到医院,医院仍以“不清楚、查不出来、病历不在”为由拒绝。
“有一句话深深地刺激了我,”张记录说,“院长轻蔑地说,当时就那个社会,你找社会吧,我什么都不怕。你一个小张沟的,爱咋告咋告!”
“那时我想抽刀与院长了此恩怨,但瞧瞧孩子,我又不能。我可怜的孩子,她不能再失去我。”
2005年春季,因为知道邻村陆续有人因输血而被检测出感染艾滋病病毒,张记录才来到邢台市疾控中心,拿到了由省艾滋病监测中心出具的妻女的HIV抗体检测确认报告。
也就在此时,张记录看到一份邢台市卫生局的报告,称张记录的妻子“可视为艾滋病病人……其女……视为经母婴传播的艾滋病病毒感染者”。
有人提醒他可以打官司,但“走法律程序,我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几乎是睁眼黑,看不清楚方向。”
“寂寞竟何事,徘徊只自知。”他犹豫了,这个在部队服役5年,曾在老山前线荣立集体二等功的汉子,只能默默地把泪水往心底咽。
“把孩子看好,有机会一定要找个说法。”但什么时候“有机会”,张记录心里一片茫然。
转自:河北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