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是什么?
“席”在城市里大概叫做“饭局”,在乡下则泛指婚丧嫁娶、生日、吉庆等所有活动的吃饭场面。
说到乡下的席面,也并非那么落后而马虎,历来如此,进入21世纪倒还有了些新讲究。
就结婚、埋葬两大人生之事而论,在农村不管是谁家,排席大宴之前,总得由其主要负责人先弄出一个礼请名单,这个名单很郑重。与早先不同的是,借着过事(指婚丧嫁娶、生日、吉庆等大的活动-编者)排席要特意将那些近日与自家有隙的人一应列请,也是为了社会“和谐”吧;最后,再查点一番,有没有把个别穷的、傻点的或什么的漏掉,尽显平等。之后,由本家一名二号人物或家长事先一一登门通知尽悉。
谈起乡下吃“席”,其中奥秘不必言语,但人人心知肚明。有头面的一桌,有钱有势的一桌,青年哥们一桌,老人带小孩一桌,妇女们一桌,很有秩序。本人已过而立及不惑之年,干过几年村干又落了乌纱帽,所以,在席面入座上,年轻的、中年的、平头的、当小官的,常常欢呼而坐,或猜行令或一招一式总能吃出一片热情和声望。
2002年,防疫站的车在我家门前停留过几次。
2002年,我因病治疗无效和妻子“失踪”(外出看病-编者)了20天。村民一片声扬:防疫站把他俩仍进大西北沙漠了。
这一切,使古朴自爱的村民们猜定——“他”是艾滋病,治不了的传染病!
这一年,我“失踪”归来人间以后,小山村里不久就娶了一个媳妇,后来又埋了一个老人。
喜宴主家仍然一视同仁,平等待遇,交代我母亲:有请您儿子帮忙,早请恭临。
其时,我已性命攸关。家已不再是原来的正常之家,很少有人登门打坐。最后,还是由母亲托人捎了5元钱薄礼。
为了珍重事主的一片平等深情,为了表示乡俗的祝贺,中午暖和的时候,在一片高地上,我向新婚典礼的方位,向两位幸福的新人行了注目礼。
还是这年初冬的一日,葬礼的宴席开始了,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强调:最后一席,8个人,8个人一桌……。
我伫立进口处。昔日的朋友们大都落座,没有人旁顾。忽然有一挚友向我闪了一眼,随埋头调整自己的餐具。
我冒然走近了一个空座,有人即大声声明:有人。
我斗胆地走近另一个空座,也有人就来。
想了想,我向乐队的座席走去。不知是由于我全副武装的保暖衣着过于特殊,还是怎么,一个乐人说:“这是乐队席,哪儿都是座,别在这儿挤挤搭搭的。”
……此时此刻,持续发烧使我竟全然不觉冷意,却自脊背冒起一阵阵热潮直涌上头皮。
我再也不愿吃这场席了。我在心里下决心:回家。但事主的平等深情,仍然沉沉地浮在心里。
最后,我望着空出位置的几位老大娘、大婶——她们用浑浊而怜悯的目光示意我入座。
我象征性地匆匆吃下一只小馒头,没有吃菜。向老人们道歉似地说:“您们慢吃!”
这是“那个我”忽然之间成了“这个我”之后的第一次吃席。这时我已懂得吃饭并不传染,我的亲人和我共餐5年之久,他们并未被传染。但2002年我在家里的餐具仍然分开用,吃菜的时候每每不让筷子碰着嘴唇……。因此,我无缘怪乡亲们。
吃席,也能吃出个人的经验和收获,这一席已是2004年某日。
我大模大样直往一桌坐定。后来又来了四位不熟之客。不久,村里一个最漂亮的年轻媳妇携着小儿款款落座。我心里对她充满感激。
喇叭里自然一遍一遍强调:8个人一桌,马上开席。零零星星有人走来走去,却没有人在我这桌就座。因为他们认识“我”。
忽然,漂亮媳妇无意间将我挤倒。原来,他丈夫在旁边桌席上邀她同席未果,便硬拉孩子过去。后来,孩子跟她年轻可爱的妈妈都没走。
最后,理事会总理——村支书坐在我的另一边。8个人一桌,好了,席开了。支书使劲推了我一把:老搭档,开吃——。
每个人都有处世小准则,每个人都有处世小自由。虽然知识与文明努力平抑着尊严,我和自己的乙肝母亲还是餐具分别,这也没错。在所有的饭桌上,只有中国艾协的领导包括秘书长都亲密无间地和我们同吃。有一餐,大家已吃的紧锣密鼓,协会的小曾女士迟到了。她一进来就高举着一只手:谁要我?我当即站起大声抢定:”我要!”逗得几位山西哥们轰然一片嘲嘘。但是,在某些地方,同席依然泾渭比较分明。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党和政府对艾滋病的综合治理,随着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对HIV/AIDS患者的歧视相当程度地减少了,但不会完全消失。
有人不仅尊重我,而且常常关怀我。但一直也不可能与我同桌吃席。我的至亲中也有这样的人,即使万般无奈一起吃,也吃不饱。
确实,有越来越多的乡亲们敢与我同席,而我在家里,与亲人也不再分别餐具了。
我将用有限的生命把每一场大席当作任务吃下去。
文章来源:艾滋病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