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六年揭保健品黑幕
2006-05-23

非法保健品害死父亲 为了挖真相全国奔波

“今天算是彻底跟这一行没关系了。”5月15日,在北京某人才市场前,王韬平静地对记者说出了这句话。语气中既有感叹,又带着深深的解脱意味。王韬不是他的真名,因为这个采访所涉及的内容,让他不得不使用化名。

  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记者和王韬交谈了起来。这一聊就是3个多小时。在这个因为父亲吃非法保健品耽误治疗去世,从而决心对保健品行业“弄个明白”,并且为此耗费了6年光阴的山东汉子身上,有着太多的故事,记者无法一一记述,只能将他6年“卧底”经历中看到的一些触目惊心的现象记录下来,希望能给读者朋友们一些启示。

  两个月,父亲就走了

  王韬的老家在农村,他和妻子住在县城里,有一份人人羡慕的工作。1997年,他的父亲被诊断出患有脑梗塞后遗症。1999年春节时,邻村的一位大妈在跟王韬父亲聊天时说到一种“药”,说它对疏通脑血管特别好,还说自己吃了效果很不错。父亲听着就动心了,决定试试。“几厘米的一个小瓶,一瓶60多元,要吃7个疗程”。王韬劝父亲再了解一下,可是军人出身、性子倔强的父亲坚持要吃,他只好答应。

  也许是心理作用,王韬父亲吃了“药”后感觉很好。没多久,王韬因公出差去了云南。有一天,妹妹突然打电话来,语带哽咽地告诉他“父亲快不行了”。大惊失色的王韬立刻赶回家中。在县人民医院的病房里看到父亲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两个月时间,我父亲竟然瘦得脸和眼窝全陷了下去。”说到这里,他的眼里闪出了泪花。

  喝了口水,王韬接着告诉记者,医生诊断为脑梗二次复发,短短4天,父亲就撒手人寰了。他请一个学医的同学看了父亲吃的“药”。同学一看就说:“这不是药。”王韬心里一惊,连忙找到当时向父亲推荐这种“药”的老大妈。大妈开始不愿见他们,后来才承认自己是村里药店的“托儿”,一天介绍3个人能挣20元。更让王韬伤心的是,家人告诉他,在他出差前父亲就偷偷停了医院开的正规药,全吃这种“药”——父亲的病是被活生生耽误的。

  父亲去世后,王韬始终难以驱除心里的阴影。他到处去打听,药店的人告诉他,这种“药”其实是保健品,说明上连成分都没有,批号也是假的。他一听,心里更堵得慌了。为弄清真相,他往包装上的“生产地”郑州跑了一趟,结果发现那边根本没人知道这种产品。回家后,王韬思前想后,一个念头在心底产生:“我一定要弄清这类保健品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自己也被忽悠了

  打定主意后,王韬请假半个月,来到北京,借住在一个朋友的饭店里。有一个小伙子经常来店里吃饭。这人能说会道,朋友介绍了王韬和他认识。一见面他就说王韬“血脂稠”,接着还把他肾、肺、肝的毛病都说了一通。王韬很吃惊,因为自己确实肺不好,还有轻度脂肪肝——后来才知道,有经验的人从他经常抽烟、爱吃肉等习惯上都能猜出这些问题。王韬看到他名片上印着某公司健康顾问,心想遇到专家了,连忙问怎么办。小伙子推荐了一种保健品,说3个疗程就能把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还说“别人我还不告诉他”。王韬听了深信不疑,花1600多元向他买了3个疗程的产品。不久,他跟一个在京战友说起这事,战友一听就说:“你怎么能信这种东西。”见王韬不信,战友就让他给那小伙子打电话。开始那人说忙,待会儿打过来,后来就不接了,3天后电话再也无法接通。王韬这下明白了:自己也被骗子“忽悠”了。

  线索没找到,自己反倒被骗,回家后王韬心里更乱了。过了20多天,他又请假3天到南京一个战友那里。战友的妻子在药店工作,她告诉王韬,保健品推销员大多收入不菲。他们都是用尽手段把产品卖给你,然后消失,连所卖产品都是隔一段时间换个名字。听了她的话,王韬下定决心:既然想弄清保健品这行当,不如干脆打进他们内部去!

  可怕的暴利

  1999年12月,不顾家人和朋友的强烈反对,王韬离开原来的单位,再次来到北京,做起了保健品推销。最初是一个叫刘姐的带他,这人一年能挣几十万,人不坏,就是用尽办法推销保健品的方式让他接受不了。两个月后,王韬就因为质疑公司的产品被辞退了。此后,他陆续待过13家保健品公司,其间所见种种现象,如今听他道来,让记者深感震惊。

  王韬告诉记者,这一行里有个说法: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一辈子。现在人们老说药价虚高,其实,很多保健品的利润是药品的几十倍甚至更高。他在从事第二份保健品推销工作时真正认识到了什么叫“暴利”。“当时我推销一种100片一瓶的药,销路很好。它的成本只有1.2元,但你猜市场价是多少?140元!最高的时候甚至卖到过480元。”王韬说,正规的保健品由于认证、质量控制等原因,成本较高;而非法保健品的成本绝对不超过价格的1/10。四五百元的产品,成本撑死不超过100元,很多就二三十元。暴利自然带来高收入,在保健品这一行,推销员的提成都在4%—10%,甚至25%,有些直接面对消费者的甚至能提到40%—50%,一个推销员一年拿十几万很平常。“能开出这么高的提成,你想想厂家的利润有多高。我进入这行很快就从事了管理工作,只要我愿意,这几年挣到200万不是问题”。据王韬估计,非法保健品企业在这一行要占到80%的比例。

  王韬告诉记者,保健品行业有两种“研发”方式:一种是买别人的专利,另一种就是造假,后一种占大多数。“比如我卖的那种成本才1.2元的产品,里面全是淀粉,要不成本怎么下来”?而且,他们往往是在城乡结合部找几间房子就开始生产,因此,“大部分保健品企业都不会让你去参观工厂”。

  非法保健品的“三寸不烂之舌”

  保健品风行,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人们健康意识的提高。王韬告诉记者,保健品靠的就是“一张嘴”。他们的目标群体很明确,就是中老年人。销售方式绝大部分采用会议销售,这个过程分几个步骤:

  首先是采单。就是采集顾客的联系方式。营销人员一般选菜市场、公园、学校等老人多的地方和老人出门多的早上、傍晚守着,看见有身体不太好的老人就去搀扶,问哪里不舒服。你要是回答风湿,他马上会说“我奶奶也是”,然后就跟你聊开了。聊着聊着他们会说:“我奶奶好像吃了一种保健品,现在好多了。”老人自然会很关心是什么,这时他们会说记不得了,“要不您留个电话,我回去问问告诉您”。这样一来,电话就到手了。这些人个个是“老人专家”,办法很多。拿到联系方式后,他们就打电话请老人去参加专家免费讲座,还会说人数有限。老人们很容易受其鼓动,往往就这么去了。会上“全国专家”先讲一堆健康理论,然后推荐几种保健品,厂家的产品自然也包括其中。

  接着就是攻单。王韬说,开完会,厂家的人就会说现在某厂搞现场促销,有大夫咨询。“所谓‘大夫’的作用就是劝买”,他们会说得比专家更详细,让你觉得这保健品就是为自己生产的。看火候差不多了,营销人员会告诉你现在是节日促销或其他名目的特价活动,有教师证什么的还能再降,一再“加码”,配合上现场气氛,老人往往无法拒绝。营销人员看准时机,会直接问“您要几盒”,到了这份儿上,老人一般都会“乖乖”掏钱。

  然后是送货。有些老人钱带得不够,只能交定金,要送货上门。万一老人回家后跟家人一商量不买了怎么办?营销人员早就想好了,他们会问:“要是家里人不让您买怎么办?”老人一般好面子,往往会说:“不理他们。我说买就得买。”“使个套子让你自己去封家里人的嘴,给我卖货的‘上保险’。”王韬说,这些办法他6年来看得太多了,甚至“喊爸喊妈的都有”。

  一次会议销售结束后,厂家还会召集营销人员开会总结,哪里没做好,怎么弥补。“会越开越精,人也越骗越多。”王韬有些气愤地说,这些手段不但非法厂家在用,连正规厂家也这么做。而最让他不能容忍的是,保健品营销人员从来都不会告诉你“保健品不能替代药物治疗”,而是一味宣传疗效。他说自己第一次来北京时就发现药店的保健品销售人员总是一来就问哪里不舒服,然后就推荐有“全面综合治理作用”的保健品。接着,他们往往还会说买保健品比去医院划算,鼓动你购买。

  “对他们罚得太轻”

  王韬告诉记者,6年里,他跑遍了国内几乎所有省份,有5个春节都没回家。他发现随着城市居民打假意识的提高和国家法令的逐步完善,保健品开始大量地到小城市和农村开拓市场。“在很多县级电视台,根本不转播中央电视台的节目。一到放新闻时,他们就开始打广告,其中又以保健品广告为多。”王韬说,“很多厂家会带着做好的片子直接拿到电视台播放,只要给钱,谁也顾不了那么多。”

  为什么他们要选专家讲座、在小电视台做广告等方式,很简单:让你查不着,而且农村地区的老百姓也“更好骗”。近年来,随着国家对保健品监管力度的加大,相关厂家的营销办法也越来越隐蔽。比如组织小范围讲座,邀请老人去旅游等;有些企业提醒员工不要说得太多,治疗之类的词绝对不能提;更谨慎的还要有熟人介绍才卖货给你。

  “一句话不说带来很多问题,一句话说了解决很多问题”——采访中,王韬的这句话给记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几年,他对一些执法不力的问题深有感触。他告诉记者,有些地方官官相护,审批、执法部门之间不肯互相得罪,甚至个别执法人员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了不法厂家机会。像所谓的优质、放心、十佳称号,对老百姓极具说服力,却往往都是拿钱买的。

  另外,王韬还提到,我们现在对保健品罚得太轻。“这样的暴利,罚他几十万根本不在乎”,但要是“罚得你出不起,再加上判刑,肯定就不敢再犯了”。

  “我就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真相”

  当了6年“卧底”,王韬后悔过吗?他没有否认。尤其是当朋友觉得他“有病”而跟他反目,妻子觉得“没指望”而与他离婚,曾经衣食无忧如今生活都成问题时,他真的怀疑过自己是否太执著了。但是,看到一个个消费者掉进非法保健品的陷阱时,他总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他们,比如尽快记下参加讲座的人的电话,然后通知他们不要上当。这样做给他带来不少风险。很多消费者不理解,质问他“是不是嫉妒别人挣钱了”,有一位老太太甚至说要跟他们公司举报,结果让他只上了3天班就不敢再回去了。但是,想到父亲的死;想到为了买非法保健品,卖掉家里唯一一头牛,结果还差20元的老夫妇;想到母亲和几位忠诚朋友的支持,这些委屈他都忍了下来。他有些自嘲地告诉记者:“要不是很早就开始从事管理工作,我恐怕早就暴露了。”

  王韬让记者一定要告诉读者,保健品不能代替药,一定要认准是药准字还是食准字,保健品属于后者。他还说,大家不要因为一些非法保健品的出现就怀疑所有保健品,正规有效的保健品对人体确实有调理、补充作用,可以放心购买。至于如何分辨真假保健品,王韬说,一定要看清楚包装上有没有批准文号、成分说明等,没有就是假的。他说,上当和便宜往往就是一念之差。吹得太神的保健品肯定有问题。

  采访快结束时,王韬告诉记者,他打算过几天就回老家去,把这几年的所见所闻写成一本书,每个章节说一个故事,揭示一个问题。他说:“我就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真相。”▲

文章来源:生命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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