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寨红楼梦




仿佛是“一夜成名”,“山寨”俨然成了2008年最热门的词汇之一。
这里所说的山寨,既不是“筑有栅栏等防守工事的山庄”,也不是“旧时绿林好汉占据的山中营寨”,更不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所说的“大寨”,而是一个来源于粤语、被赋予了新意的词汇,起先特指“山寨机将名牌手机迅速平民化的现象”,后外延逐渐无限扩大,现泛指“一切制作粗劣但功能强大、着意模仿但难得精髓、创意无限但细节欠奉、占有欲旺盛但求知欲衰退,什么都有但又似乎什么都不好的社会现象”。
有人说,山寨精神的实质就是“师夷长技以制夷”,以极低的成本模仿并加以创新,最终比肩经典,是草根创新、群众智慧的结晶。也有人说,山寨文化的核心就是抄袭、盗版,侵犯知识产权,它的流行折射出一种令人忧虑的社会现象:人们对社会生活和消费领域里出现的“假冒伪劣”习以为常,甚至还纵容喝彩。
那么,“山寨精神”到底是庙堂之外的江湖草根们的胜利,还是一群“李鬼”抡起板斧冒充黑李逵?
山寨宣言:你行我也行!
如今,由山寨机引发的“山寨”一词已成为草根的代名词,从原本的商业产品范畴迅速扩展到社会人文诸多方面,一时之间,山寨代言、山寨网站、山寨艺人、山寨MV、山寨电影,形形色色,数不胜数。富有创意智慧和革新勇气的草根民众就如同昔日的山大王,浑身上下充满草莽气息,怀着对权威统治的反抗,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地冲下山来攻城略地,与“正规军”分庭抗礼,他们高举的宣言是:你行我也行!
上世纪80年代,尚未出名的那英以苏丙的名字出了完全模仿苏芮的磁带,盒带一时大卖,这是“山寨”最初的雏形。如果说几十年前的“山寨”还存在一定的时空局限和隐晦意义,如今“山寨精神”则似已正大光明地登堂入室了。刚凭借山寨版《丑女无敌》赚得盆满钵满的湖南卫视,最近又要推出由“快男”出演的山寨版《流星花园》;山寨版《百家讲坛》尘埃尚未落定,新生代作家蒋方舟就自曝在其母协助下拍摄《百家蒋坛》的经过;山寨版《红楼梦》则引得了新版《红楼梦》制作人李小婉的亲自上门探访,西部某大学就启动了山寨版“林黛玉”的遴选……
记者通过山寨版《红楼梦》的拍摄者“蜀山少侠”的博客,联系上了这位名叫陈维实的重庆大四学生。正在为找工作发愁的他,在他建立的“山寨版红楼梦交流群”QQ群里却显得活跃而愉快。当他把自己拍摄、家人参演、基本无道具、无剪辑的两个红楼梦场景视频放到网上后,新浪和搜狐迅速将其挂在网站首页,如今总点击率已超过了40万。
“最大的改变是藉藉无名的我开始引起了别人注意,很多人关心我了,他们跟我一起探讨《红楼梦》,给了我很多启发”,其中最特别的要算刚特地来到泸州探访陈家的新版《红楼梦》制作人李小婉,陈维实说,“我最高兴的是李小婉老师评价我们的拍摄‘是一项很好的文艺活动’。这给了我信心,我还会继续拍下去,下一集准备拍摄《宝黛钗初会荣庆堂》。”
与陈维实一样,今年10月,突然被国内媒体高密度报道的“山寨代表”还有自称草根学者的北京青年韩江雪,毕业于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学的是国际关系。被《百家讲坛》两拒门外后,他自费DIY了长达6小时的《从靖康耻到风波亭》的学术讲座挂到网上。韩江雪在电话里的声音相当自信,这与他在视频里的拘谨迥异。
韩江雪告诉记者,“尽管我模仿了百家讲坛,但我的初衷是想展现北宋末南宋初的那段历史,并不纯粹是想上电视。现在看来,大家对我的方式认同,我也不想再上《百家讲坛》了,我准备和一家网站合作制作第二部作品《欧洲战皇拿破仑》,这是国外历史,百家讲坛没讲过的,也算是我的创新之处。”
虽简陋粗糙至极,但绝对认真,虽秉承娱乐至上理念,却真切体现草根创新与群众智慧,正是像陈维实、韩江雪这样的草根人物,让“全民山寨”时代真切地来到了我们身边。有专家认为,从产业化到社会化,山寨现象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经济现象,它代表着平民化的智慧与需求,是民间文化井喷的结果。如此来看,网络时代恰好成了山寨精神生长的适宜土壤,也就难怪“山大王”们个个揭竿而起、呼啸而来了。
“山寨兵”与“正规军”争夺话语权
在韩江雪眼里,《百家讲坛》是飞机大炮的“正规军”,而自己只是“小米加步枪”的“山寨兵”,“我们草根百姓,最重要的是要有表达的自由和空间,我自己制作讲座视频,是无奈情况下做出的选择,也算是一个普通人对文化垄断的反抗吧。”
正如韩江雪所言,不少专家指出,山寨的出现,给草根制造了一个与精英平等对话的平台。“有许多山寨版的文化产品,虽然粗制滥造,但还蛮受欢迎,这是大众参与对精英的一种争夺。”张志安博士认为,早在几年前,胡戈的“馒头事件”恶搞陈凯歌,以及之后的农民拍电视剧,都是这样的“山寨典型”。
“尤其是《百家讲坛》,它对文化资源的占有,几乎是垄断的。而草根阶层,之所以鼓捣山寨版,有的是为了成名,有的则需要这样一个平台获得话语权。”张志安表示,“即使是恶搞,也是为了获得一种自我满足。山寨背后,是大众希望获得一种对话权。这是一种公众的文化传播参与,公众不再仅仅是文化产品的消费者。而在今天这样一个网络时代,博客、播客的出现,使草根表达理想的冲动成为可能。”
网络传播学者王少磊是从积极的层面去看山寨文化的:“都说山寨是在模仿经典,但我甚至不会关注它是否超越了经典,就可以给它基本的肯定。面对经典,过去草根并没有很多办法,不要说制作,就算能制作出来,又如何到达受众呢?所以,从山寨中,我更看重草根发言的多元意义。如果没有网络,山寨可能只是个体行为,但一经网络传播,就成为大众文化的一种形式。”
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于德山副教授也表示了认同,“我们现在谈的‘山寨’,已经不是单纯的模仿,而是一种文化现象,一种社会现象。从某种意义上说,即使是恶搞,也体现了民间的智慧和思想力量,有一部分确有创意,只要不带商业目的,而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理想、思想,哪怕是纯粹为了好玩,都值得赞扬。因为,山寨最积极的意义就在于,给了草根一个表达自己的机会。”
在互联网时代,不管物质产品还是精神产品,山寨制造的本质是草根对精英的挑战。“模仿”只是初级阶段,创新和创意才是生存发展之道。
对此,南京大学国际传媒研究所所长潘知常教授说,“山寨化”之所以能让人们津津乐道,在于它生动纯朴、平易近人,暗合了当下中国民众日趋生活化、通俗化的审美取向,以及在匆忙行进之余借文娱产品缓释压力、与周围人保持交流互动的心理需求,体现了“一寸小,一寸巧”的中国智慧。以往人们大都以为只有创造才是生产力,但事实证明,模仿得好也是生产力。“山寨化”的成功告诉我们,“从零开始”当然是原创,但“卷土重来”、“旧瓶装新酒”又何尝不是原创呢?
为“山寨精神”拉一条道德底线
毋庸讳言,“山寨机”的出现,确实对IT产品的功能研发、技术创新等起到了一定积极作用。超大显示屏、待机时间长、双卡双待、mp3、GPS……最大限度满足广大消费者需求的同时,价格又相当低廉。但由于“出身不好”,一路走来的山寨机,以及其所代表的“山寨现象”中类似“剽窃”的操作方式,难免让人贴上“冒牌货”的标签。
的确,正如古时驻扎山寨的可能是绿林好汉,也可能是强盗土匪,如今甚嚣尘上的山寨风并非个个都值得赞赏。湖南卫视的《丑女无敌》一出,就被不少观众恶评为粗制滥造的低级模仿,有专家认为,目前国内越模仿越低级的“山寨剧”淹没了文艺的个性和丰富性,文化原创力正在丧失,而“山寨周杰伦”、“山寨刘翔”们被商家拉来做广告,更引来不少消费者投诉,有法律专家指出此类行为涉嫌消费欺诈。
有学者认为,山寨文化、山寨产品大行其道,反映出公众追求时尚和低价的心理需求,但“山寨市场”在质量监控、消费者知情权等等方面存在着进一步规范管理的问题。目前,已有“一精急支糖浆”、“666皮炎平”等“山寨药品”在市面上出售,更有患者因喝山寨版“念慈菴川贝枇杷膏”而贻误病情。
可见,山寨的前提是必须踩在社会良知的红线之内。我们在赞扬“山寨”中表现出的以草根对抗权威、在模仿中创新、在创新中自强的闪光点的同时,也不能忘记其隐含的恶俗、低劣、假冒等游走在法律边缘的劣根性。
对此,潘知常认为,最合适的态度是切不可为“山寨”而“山寨”,使“山寨化”沦为单纯的抄袭。若一味沉溺于倚赖原版,甚至跨越底线,“山寨”就将走进死胡同。他建议说,内容可以“山寨化”,但出身一定不能“山寨化”,拥有合法版权是再创作的底线。要做积极而高明的“本土化”,善于在“原版”的基础上做“加减法”,根据本地的实际情况、受众的审美偏好与接受能力,顺利对接。
网络时代的开放和宽容,对植根于草根的“山寨现象”自然是掌声居多,但我们在享受“山寨”带给我们的娱乐和便利的同时,也要明察秋毫,为山寨精神拉上一条鲜明精准的道德底线。同时,我们也相信,眼下混淆庞杂的山寨现象,在时间的大浪淘沙下,最终留存的将是体现草根智慧与民众创意的真“山寨”。本报记者伍巧玲董晨
来源:新华报业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