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打横幅征集骨灰被鄙视
■中国文化向来不尊重普通人的生死
青年周末7月17日报道 “人家自愿捐献骨灰,外人有什么理由阻挡呢?”7月10日下午,小心翼翼拿出用粉色新衣层层包裹的骨灰盒的舒勇,告诉《青年周末》记者,汶川大地震发生的第三天,他就打算征集死难者的骨灰做“生命之花”的雕塑。
但是,7月8日,当孩子的父母准备坐飞机来北京送剩下的骨灰时遭到阻挠,没能登上来京飞机。
《生命之花》
收集死难者的骨灰,让死难者家属自愿捐出死难者的骨灰,将骨灰融入瓷泥,做成一朵多彩美丽的花,然后烧制成骨瓷,因为骨瓷的质量很好,不会损坏;尔后再把骨瓷的“生命之花”融入一个透明的水晶柱中,形成永久保护。然后收集灾区的残砖瓦砾,将它们磨成灰,重新烧制成砖,用这些砖建成雕塑的基座,将死难者的名字铭刻在雕塑的基座。作品完成后将它捐献给国家历史博物馆或者汶川大地震纪念馆。
——舒勇
打着横幅征集骨灰被鄙视
舒勇:当我把“生命之花”的构想在博客公布之初,人们几乎一边倒地骂我冷血、炒作。一开始,我们一行三人打着征集骨灰的横幅前往灾区,甚至作好了被人打死的思想准备。那个时候,所到之处虽然没有遭人打,但人们都表现得非常厌恶,纷纷躲避,对我们指指点点,报以鄙夷或愤怒的目光。
我甚至还听到身边的人嘟哝着: “征集骨灰?这些人简直是在犯罪!”一些家属甚至怀疑我们是不法分子,收集死者骨灰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差点就报警。
后来,我们委托志愿者来帮我做这件事,一开始,他们以为我就是要做个普通的雕塑来纪念大地震,很愿意帮忙。知道我是要用骨灰来做时,一些志愿者怎么也无法理解: “你们的做法让人很反感!” 将近一个星期,我们到了成都、北川、都江堰等地,除了家属、志愿者的冷眼和责难,一无所获。
青年周末: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我突然间觉得自己像个恶棍,无法抬起头。
我开始自责和怀疑,是否真的有必要这样做?在那么多因灾难死去的生命面前,所谓艺术是多么地苍白无力。于是,我打算放弃这个构想,开始购买一些物资,三个人自发地去受灾群众家里慰问。送钱,送救灾物资,虽然不多,但感觉自己至少是尽力为他们做了点实实在在的事情。
让生者看到希望是最好的心灵重建
青年周末:你自己也觉得做“生命之花”不是实在的事情了?
舒勇:在真正深入接触受灾群众之前,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但我们把物资和不多的钱财送到灾区群众家里的时候,很多人其实是拒绝的,他们让我们把慰问送到受灾更严重的地方和人家。多数人并不觉得自己是受灾最严重的。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6月22日下午,我走进赵德琴尚可住但也被地震破坏严重的家里时,除了她和丈夫裘樟荣,她的邻居——孩子同样也在聚源中学遇难的几个妈妈也来了。一个下午,她们都在对着我们哭诉孩子们的可爱、聪明和美好。
舒勇:那个时候,我感受更多的是他们的绝望。
我听到这些,觉得她其实是因为看不到希望,才会这样去消极地对比。而且如果她这么永远比较下去的话,会越比越绝望。
对于灾区人们心灵、精神上的重建,给他们从头再来的勇气和希望同样是非常重要的,有时候,甚至比其他重建更迫切更需要重视。我又想到了自己那朵象征着希望的“生命之花”。让生者看到希望,是最好的心灵重建。
就在说这些的时候,我感觉他们一直悲伤的情绪释然了,他们原本暗淡的眼睛里又开始泛起希望的火花。当天下午,他们居然笑了,他们告诉我们,这是他们这么久以来头一次笑。
吃晚饭的时候,她们几个人执意要凑900元钱请我们三人吃饭、喝五粮液!作为艺术家,要固化这种希望之光,塑造象征希望的“生命之花”是我这个时候唯一能想到的。
青年周末:你怎么表达,才不会伤害到好不容易给他们树立的希望?
舒勇:我并没有刻意向她们说什么,就是在相互交流中,像她们向我倾诉那样,把我的构想简单地说了出来。花做多大,做成什么样子我甚至都没有什么概念。
没想到,我一说,她们就非常赞同,彭兰甚至当即表示,要把夏雪玲所有的骨灰都捐献给我做一朵“生命之花”。她说把女儿的骨灰做成一朵美丽的花,可以让女儿的美丽长久保存。后来我认为琦琦佳佳双胞胎姐妹的骨灰更有代表性,更能让人由此感叹生命的脆弱和美好,警醒人们珍惜生命,就决定就只用她们的骨灰,彭大姐还一直很遗憾。不仅是她,其他的李大姐,吴老太太都愿意把自己孩子的骨灰捐出来。
赵德琴带我去拿骨灰的时候,她对琦琦佳佳的骨灰盒说,给她们找了最好的归宿。听到这句话,我们几个人当时就掉下了眼泪。
中国文化以前不太尊重普通人的生死
舒勇:虽然在现实中,我接触的灾区群众并不是特别多,前后估计也只和十个左右的灾区老百姓详细说起“生命之花”的构想。只要仔细听了我的构想的人,都非常支持,都愿意把自己亲人的骨灰捐献给我,有些人甚至因为没能捐献上而感觉难过。现在,其实你去我的博客上看,很多人已经开始留言支持我们了。
青年周末:这毕竟和我们传统的死者为尊,让死者安息,不去打扰他们的观念有很大出入?
舒勇:怎么叫打扰?我们中国的传统风俗喜欢风光大葬,人死了之后敲锣打鼓,这叫不叫打扰?不叫,这在我们的传统中是一种仪式,之后才会让死者入土为安。
现在,我把她们的骨灰变成一朵美丽的花,这其实也是一种仪式,当这个仪式一做完之后我会用水晶把它装起来。我让它以美丽的姿态在一个很被尊重的一个空间里存放,这难道不比把死者的骨灰放进冰冷的骨灰盒,存放在让人心生恐惧的公墓等地方,一年到头也不怎么去祭奠几次,显得更尊重死者?
青年周末:但你一个陌生人动人家的骨灰,感觉还是很怪异?
舒勇:这的确也让我现在压力很大。创作机会只有一次,只许成功不能失败,也绝对不能糟蹋了任何一粒骨灰。而人家也正是看到我对他们孩子的足够尊重和慎重,才会那么信任我。
青年周末:在这个过程中,好像更多的是一种艺术的尊重而非生命的尊重吧?
邓小平要求死后把他骨灰洒向大海,还有人要把自己的遗体捐献给科研单位,捐献给他人……可以有很多不同的方式来对待死亡。
琦琦佳佳的骨灰,最后做成生命之花,生命以艺术化的形式再生,她们的父母和我就是想以此提醒人们记住在这次大地震中每个逝去的最普通的生命都是最珍贵的,值得哀悼,值得纪念的。
本文来源:青年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