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识分子“追问”系列之三:
解放日报:为民代言,还是为名代言?
记者 支玲琳
转自:人民网 2007年04月10日14:30 来源:解放日报
编者按:有人说他不过是一个善于将民众情绪包装成个人学说的“空空道人”,有人指责他缺乏严谨学术精神,不过是惯于抛出骇人论调的“名利觊觎者”;有人欣赏他仗义执言、为民请愿,乃学人中难得一见的“堂吉诃德”……作为近两年国内房产评论界的红人,易宪容一直很活跃,但争议缠身。
这样一个人物,注定了他的去留也同样充满戏剧性。上周,“地产名嘴易宪容引咎辞职”消息一经传开,有人是击掌相庆,认为这样的“空空先生”早该下课;有人唏嘘不已,哀叹“从今后再无人为百姓代言”;有人是愤愤不平,认为这是“既得利益集团打击报复”、“妨害学术自由”……3月28日晚,记者联系上了身在北京的易宪容,面对争议、揣测,易宪容表示,只想事情早点过去,不想对此发表评论。
我们关注易宪容,其实并非事件本身。近两年,国内出现了一批这样的“另类学者”,他们痛陈社会问题,观点高调激越,在网上应者甚众,被视为“民意代言人”。然而,在一些学院派学者看来,他们不过是一群假借民意的沽名钓誉者。为民,还是为名,他们游走在道德评价的两极。
支玲琳:网民欣赏另类学者敢于“说真话”,但主流学者往往鄙弃他们“说胡话”。这“真话”和“胡话”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梁小民:学者必须坚持一个立场,就是说真话。所谓的真话,不只是你怎么想的,必须得有根据。现在有些学者的立场确实有问题,有的迎合富人,成了既得利益集团的代言人,还有一些,是曲意迎合民意。如今学者的职业道德的确是一个严重的问题:认真研究问题的少,而作一般性预测,喜欢抛出一些论调来的人多。这就是转型时期的浮躁。
比如说,老百姓都盼着房价下降,可是现在城市化进程这么快,这房价怎么能那么快就下跌个三五成呢?表面上看起来是为老百姓说话,实际上是让老百姓受害。有个杭州网民说,因为听信了专家说的房价会大跌,结果拖延买房,多花了29万元的血汗钱,以后再也不相信这些学者说话了。所以说,作为一个学者,说话得有根据,得负责任,不能只是基于感觉的猜测。比如房价为什么上涨,哪些原因是正常的,哪些原因又是不正常的,你得先给出分析,引导公众作出一个理性的判断。
支玲琳:这么看来,您的标准就是,有根据的是“真话”,没根据的就是“胡话”。民意呢?民意难道不是根据?
梁小民:迎合民意也许会赢得网民支持,但并不一定代表意见就正确。过去我们还老讲不能做群众的尾巴呢———群众的意见并不一定都正确,更何况,网民的意见还不能代表全体人民的意见。
比如说,人们当然希望什么都便宜,什么都降价,可这不可能,因为价格是资源稀缺程度的一个标志。比如汽油,假如价格太低,那浪费能源的情况一定会发生。所以并不是老百姓、网民支持的就是正确的。而且在一定程度上,网民的意见也确实比较杂乱。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要切记:网络支持率不是评价正确与否的标准。还是过去那句话,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支玲琳:这个讲真话,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因为真话往往不那么顺耳,最近不就是有著名学者因为说了“逆耳真言”而饱受攻击吗?
梁小民:老百姓有情绪要发泄,作为一介小民他没有话语权,迫切需要人帮他传递心声,发泄情绪。从这个角度,我们完全可以理解目前在公众中存在的“代言人”情结。但是表达情绪,是否真的代表了群众利益呢?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我的理解是,代表群众的利益应该是代表根本利益,而不是眼前利益。有人跳出来说汽油应该降到一毛钱一升,人们当然会很高兴,但是这样一来,从长远看,汽油不是很快会用完吗?因为不值钱了,大家就会拼命用。还有水电等公共事业费涨价,有人恨不能回到一毛钱一吨、一毛钱一度的时代,可是这么一来,我国建设节约型社会的目标更加遥遥无期了。在这个问题上,公众不能被情绪左右,在言论喧嚣中,要保持一份难得的理性与冷静。毕竟,经济运行的规律不是由主观愿望决定的,学者当然不应该为公众烹制空头愿望。
我过去曾提出过,要用收费的办法来解决北京交通拥堵的问题,在网上也是被骂得一塌糊涂。可是除此以外,我们还有其他的办法吗?我们的管理水平又不能及时跟上,更何况人家伦敦、新加坡不都是用这种方法缓解了交通?这样的收费,不是为了敛财,而是为了解决交通啊,否则大家都堵在那里,对公共资源是更大的浪费。
支玲琳:有时候,与讲真话比起来,成为“民意代言人”的确更保险,也更有市场。
梁小民:为何要迎合民意,这个问题的确值得研究。有些学者,就是特别敢说话的性格,也容易被情绪左右。但有些人确实有利益关系。像当年的股评黑嘴,就是自己本身在股市里,然后把大伙忽悠进去,大赚一笔。还有的就是为了出名,靠出位的观点赢得广大网民的应和。而且出名之后也确实有实际利益:有人请你做讲座,讲座费也提高了;有人请你主持论坛,出场费也提高了。现在这个社会,出名比以前容易多了,资讯畅通、传媒发达,有些学者于是也急着出名、发财。
但是我要说,学者身上毕竟肩负着社会责任,你的一个观点可能会影响到很多人,你的一个预测、结论可能改变很多人的选择。因此,不应为名利而妄言,学者当慎重。在一个多元化的社会,应该有各种各样的观点,但绝不能随便就来一个结论,更不能刻意追求那种耸人听闻的效果。像有些自称“非主流”的学者,总是批评市场化不好。但是他们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提出该怎么办。你说不加入WTO,那是不是我们还封闭呢?你说我们不搞市场经济,那难道搞计划经济?不提出个对策来,就这个反对,那个也反对。改革中出现了一些问题,我们当然要正视,但是绝不能夸大。有些学者其实已经沦为一群“职业愤怒者”,细心的人其实也不难找出套路:这些人往往缺乏严密的论证,而是先抛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结论。但是这样不叫科学,叫算命。假如学术也沦落到娱乐化、股评化的境地,长此以往,对学界的公信力,是莫大的戕害。
支玲琳:但是给学人戴上道德枷锁,难道不会桎梏学术自由、言论自由?
梁小民:言论自由是有界限的,学术自由是要有根据的。连哈佛大学的前校长萨默斯,也因为说话不负责任被换掉了。作为学者,长久的魅力在于讲真话,讲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有研究、有论证的、深刻的话。在理智与情感、做学问与赚吆喝之间,真正的学者是无需左右为难的。对于这个事件,媒体和公众都需要反思。媒体不应该再去为了吸引眼球而追逐一些标新立异的东西。媒体说不负责任的话,无异于发布假新闻。对于公众来说,要允许别人提出一些不同观点,不要一听到逆耳的,就扣上“主义”和“路线”的大帽子,这对我们的学术自由和言论自由才是真正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