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02月05日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一度沉寂的传销打着直销旗号近期又泛起。北海市一名在深圳工作的青年,去年12月被其大学同学骗到广东增城误入传销组织,今年元旦期间成功逃脱。这名叫陈芝的青年日前向记者讲述了身陷传销泥潭23天的所见所闻。
■“洗脑”术越来越邪乎
我2005年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深圳工作,去年10月,大学时最要好的同学檀某三天两头打电话给我,询问我的工作、生活情况,12月9日,檀某说他在一个生产MP3的工厂上班,帮我联系了一份更好的工作,于是我向公司提出辞职乘车到了增城。
那位同学和另外一个人到车站接我,在街上逛到傍晚请我吃饭,埋单时同学忽然说忘了带钱包,叫我借给他两百元付饭钱。我后来才知道,对刚骗进传销组织的人,他们都想办法掏光你的钱,让你身无分文,断了“逃路”。
同学带我回到一个腾空的楼房,他说是与人新合租的房子,不少人陆续进来,他介绍是合租者的老乡。睡觉前进来一个女的说自己的手机没电,要借我的手机发短信。过了一会,同学又说屋里人杂,不安全,叫我把装有身份证的钱包交给他保管。
第二天我追要手机,同学支支吾吾,叫我先和他们一起去玩。“玩”就是到一个地方上课,40多人在一起做游戏、唱歌,互相介绍,不相识的人在起哄下互相接吻,气氛很热闹,然后有人讲课,介绍大家参加“直富营销”,每个人都有机会挣到100万元。
讲课的人声称搞的不是传销,是得到国家允许的新营销模式。上课的人讲一二十分钟,穿插唱励志的歌。每节课后都有人问你上课的感受,相信不相信自己能成功,如果表示怀疑,马上就被报告上去,会有不同的人轮番来说服你;如果心情不好,他们就疏导你,陪你打牌,跟你谈你的家庭、经历。其实这些东西,包括你的个性、脾气,在你来之前他们已经摸得一清二楚,并编成了资料“对症下药”。
进到那里之后,有一种特别的气氛,好像全都不由自主。上所谓的心态课时,主持人关了灯,叫大家低头默想自己家里的困难,默想父母养育自己不容易,还叫听课的人轮流上台讲自己经历过的悲惨故事,讲的人泪流满面,其他人也哭成一团,我上课时看到那些女的没有一个不哭的。
■我亲眼看到分出了两个“家”
这些聚集在一起的人,以“家庭”为单位,每个家庭约十三四个人,有正副两个家长,按分工担任“爸”和“妈”,分别负责上课辅导和生活管理。和我同学到车站接我的人就是一个家长。在家庭里,家长有绝对的权威,每个人都要听他的话。家长反复宣传大家都是一家人的说法,对新来的人,随时有人来问候,玩游戏,聊你感兴趣的话题,还有人给你洗衣服,无微不至地关心你。
刚到时我甚至对他们之间的那种亲密无间感到害怕。那些已经交钱加盟的人吃饭时,家长不动筷子,其他人都不能动,谁要动了,大家就会责备他;每个人不能把菜夹到自己碗里,都夹给旁边的人,掉在地上的饭菜要捡起来吃掉。
几乎每个加盟的人,都是被熟人以高薪工作为名骗来,被骗的不是同学、同事,就是朋友、亲戚。他们有一套理论,声称将熟人骗来是为给对方提供发财机会,是为对方着想的“善意的欺骗”,就像母亲给小孩喂药说药不苦一样。
被骗来的人,年龄大部分在18岁到25岁,不少是大中专毕业生。这几年对传销报道很多,有的人开始也怀疑,但很快信以为真。有个叫黄杰的被骗来时非常警惕,手机怎么也不让别人拿走,但没过几天我就听见他打电话给家里催钱交加盟费,甚至威胁要断绝家庭关系。因为向家里要钱很难,他们叫做“打伊拉克”。
由于每个骗来的人分成不同的下线,一个家庭达到十三四名成员后就会成立另一个“家”。在我呆的那段时间亲眼看到因为不断有人被骗来,多了两个“家”。
■我为什么不逃跑?
我一直觉得他们是搞传销,不愿交加盟的几千元,呆了五六天后,我同学不再和我在一起,我被单独带到一个地方居住,他们威胁要打我,要我以请女朋友家里摆酒席的名义要钱,家里寄来2000元后,他们还逼着继续要钱。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用我的手机勒索我家里。
我想过逃走,但根本逃不了。每天晚上9时左右,其他人都要立即睡觉,“家长”等几个人很晚才睡,监视着大家,门口总有两个人守着,对看出情绪有对立的人,上厕所都安排人跟着。我到别的地方上课,一左一右有人夹着,前后还有其他人,我的手机、身份证被同学骗到手后交给了上线。
有些人和我一样没有交钱,他们也没有离开。我想一是身上没有钱,没有身份证,二是他们被洗脑后半信半疑,抱着试做的想法,因为“家长”对每个人承诺听完4节课后,如果想离开随时可以走,他们抱有幻想,实际上没有一个人走得了。
不愿逃走的最大原因是害怕,不知道谁能帮助自己。我在那里的20多天,派出所民警来查过暂住证,家长叫大家不出声,他去交涉后果然平安无事;还有“初级”被带进过派出所,但很快就回来了;曾经有人逃跑后报案,民警来盘查,将一个“初级”叫到一旁谈了一会,民警就走了。这就使得每个人都觉得民警与传销头头有关系。
12月28日,陈芝的同学檀某再次将一名姓廖的同学骗到增城,今年1月1日晚,廖某乘看守的人上厕所时赤脚逃出来,到派出所报了案。随后民警前往他们居住的地方将陈芝和檀某带了出来。据陈芝说,檀某当时不想走,完全处于一种不知所措的状态,“他之前曾经被4次带到派出所,最后还是回到传销窝点,他已经骗了3个人进来,可能一直想着要挣到100万元,是我硬拉着他走的。但其余的人继续呆在那里,民警对他们不闻不问。”
陈芝说,我第二天和当时在增城找我的哥哥到派出所,要求找回被扣押的身份证、手机和钱包,民警说这些东西可能拿不回来了;到了晚上,民警又来电话说钱包和手机找到了,但钱包里少了身份证和我辞职的深圳公司开具的4000元工资欠条。
近两年,传销在不少地方死灰复燃。去年底今年初,不到10天时间,两名分别从甘肃、陕西被骗到北海的青年为逃出传销窝点,坠楼造成重伤。警方表示,由于各地对传销的危害性认识不一,全社会还没有形成打击的合力。 (记者 梁思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