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吃剩饭族”。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年,想不到现在不得已又给翻了出来,这就像某人,早已经忘记了某个不速之客,却突然在街头又遇到了他,并且,仅仅只是他们两个人,四目相对,于是,没有办法,只好互相打个招呼,自己又尴尬地回忆起过去的事情……
不想拐弯抹角了,我只想迅速地做完这个事情,但这丝毫不是了断。我要说的是关于几年前的那段流落在各个餐馆吃剩饭的日子——并不是我愿意提起,而是因为我接触了网络,而恰好在此时,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总是不失时机地将一些陈旧的东西拖出来,按照它自己的意愿刷上几道颜色,于是就变得敏锐而刺眼起来。
这些日子,“吃剩饭族”居然就成了各大网站和论坛的一个热点,突然就进入到我的眼底,见到记者们对他们不知用意的撰稿,摄影高手们的临摹,甚至,还有某些兄弟将“吃剩饭族”的行为拍摄了下来,供人们热论。我在想,热论的应该是有时间有精力的人们,很多“吃剩饭族”的同志们,大概不像我这样,已经改变了生活,改头换面地也上起网来。
似乎什么都必须“乌合”,“团结”起来,才能够有力量。“白领一族”、“闪客一族”、“网游一族”、“劳工一族”、“丐帮”……他们倒是好,各自劳动,倒也有些力量,然而这些仅仅是为了“温饱”,而穿梭留离于他人的餐桌前的“吃剩饭”的人们,他们如何就聚合起来,也有了“力量”,成为“一族”,而被人民给关注了起来呢?我想,他们只不过是为了吃点饭,或许也是本身自由散漫了点,或者懒惰了点,或者并不想将时间花在张罗饭上,或者,是因为“穷困”以至于“潦倒”……反正,大约就是如此了。
然而镜头对准了他们,而他们似乎并没有知觉。为什么要有知觉呢?他们只不过为了一口饭的问题,并且,是别人吃剩下的饭;他们没有要求,不怕疾病,他们不挑食,或者也不担心所谓的“公众舆论”。这有什么呢?
然而,当初我为了一口饭,背着前胸贴后背的肚子,怯生生地走进一家家餐馆时,我总是那么地小心,那样害怕别人的眼神。我总是低着头走,思量了好久,抬起头来,看见哪个将要离开桌子的人桌前还有一些饭食,我便靠了过去……那真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然而,那样的过程居然还伴随着我在B城走过了大半年。我和大多数流浪的心里藏着坚强的梦想的人一样,背着吉他和笔在许多城市间流浪,我不断地走路,不断地拨动琴弦,又不断地为了不得已的生活,无奈地穿梭在一个个场面不一的餐馆里,“吃白食”。每当我走进一家餐馆,总会换上我比较破旧而不至于脏的衣服,我总是想:谁都不愿意接近一个肮脏的人,而谁也不愿意将施舍给予一个衣着光鲜的人——只是,我并不是接受施舍,我不愿意承认这点。
今天,我已经改头换面了,我已经不再坚信流浪可以伴随我的一生,将是最好的命运和最完全的自由,我不再为了一顿饭而发愁,换上一套衣裳,去接受各种地方各种人奇怪的眼神的洗礼。如今,我穿得也不讲究,但还算体面;我吃得也不奢华,但还算营养;我有了老婆孩子,可以不假思索地带着他们,花上几百大洋,去一趟附近最好的湘菜馆。如今,我没有车开,但天晚了,也不至于为了等不到公交车而发愁,我可以愉快地打着小车回家……
我已经不再“吃剩饭”了。我买了手提,上了英特网;我逍遥自在地遨游,看见了他们不太正面的身影,这些留离于馆子里“吃剩饭”的兄弟。我看见他们有进入花甲的老人,也有腰宽体胖的中年人。我不知道是该同情他们,还是该责怪他们,或者,还是飞也似的逃离这些场景;我也在想,他们是否也和我当初一样,仅仅是为了饥饿,或者,是因为这口剩饭“来得容易”——我哪里应该责怪他们,我实在是已经背过头去,避开他们,也避开将这些事情告诉我的不明来意的人。哎,我也应该逃离,我的妻子儿子,并不知道他们有一个吃过他人“残羹冷炙”的老公和父亲。
我应该飞也似的逃离,并且将这些事情,尽量在自己脑里屏蔽清除。
古人说:嗟,来食!
我明白,有过去吃的,也有怯生生地不敢向前的,也有过去曾吃过,而掉头就走的……
如今人们不说“嗟”,也无所谓“不食嗟来之食”。是谁是其中的谁,而谁又思量着谁,谁知道呢?
我只是看见了他们,不明所以地想起了这些事情。
2006-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