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制早报
●根据《凯恩斯—苏州决议》一个国家一年只能申报一个专案的规定，中国的申遗大军完全可以排到下个世纪。
●洛阳龙门石窟申遗成功后，中原人目睹了游客如织、财源滚滚的鼎盛景象，再也坐不住了。
●一场申遗大战硝烟已起。
●除了世界遗产组织的拨款，就是旅游收入的大幅度增加。许多已经成为世界文化遗产的景区，大多都是以“保护遗产”的名义，大幅提高门票价格。而所获巨额收入，很少用来维护景区而是开发开发再开发。
●地方政府将开发置于保护之上，申遗成功之日，往往就是“遗产”被大力开发之时。很多已经被批准的文化自然遗产被出示黄牌。
□本报记者王寿臣
实习生王春晓
走进罗哲文家，走廊、客厅、卧室，几乎到处堆满书籍，看上去很凌乱。但仔细看过，就会让人很惊讶，每本书中都夹着一张小纸条，也就是说罗哲文老人随时都会用到它们。这浩瀚的书籍对于一位已经83岁高龄的老人来讲，能够清清楚楚地记起实非易事。
罗哲文，中国著名古建筑专家，早年投师梁启超长子、著名建筑教育家梁思成。
背负着恩师重托，耄耋之年的罗哲文依然走南闯北，为中国自然文化遗产的保护乐此不疲。
十一黄金周刚过，各地申请世界文化遗产的大战硝烟再起。作为中国文物学会世界遗产研究委员会主任，罗哲文又要启程。
中国的一处处自然文化遗产能够得到世界的认可和重视，令罗哲文兴奋，但从老人的眼神中，似乎还隐藏着辛酸、苦涩。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辛酸和苦涩呢？
名额有限角逐激烈
申报世界遗产是一个全球性的热门话题，尽管中国起步较晚，但从目前来看，申遗最热的却是中国。
“按照2005年世界遗产大会通过的《凯恩斯—苏州决议》，一个国家一年只能申报一个专案的规定，中国的申遗大军完全可以排到下个世纪。”国家文物局文物保护司官员郭旃透露，目前中国有上百处景观或古迹被列入申遗“预备清单” 。
罗哲文说，目前正在对世界遗产中心备案的中国世界遗产预备名单进行整合，估计要整合为三四十个：“即使这样，也要三四十年才能被审批完。”
尽管申遗名额极其有限，门槛也提高了，但国内外角逐依然十分激烈。
目前，山西五台山、云南石林、广东开平碉楼与村落申遗已经到了最后冲刺阶段，明年7月，将在新西兰召开的第3 1届世界遗产大会上一决雌雄。
因为申遗难度增加，新型的申遗模式开始出现。
联合申报、扩展申报等模式已经成为重要创新手段，也为联合国世界遗产委员会所提倡。罗哲文认为联合申报是一种好方法，特别是对申报国非常有利。如2000年湖北、河北、江苏、北京4省市将明显陵、明孝陵、清东陵、清西陵、十三陵作为明清皇家陵寝联合扩展申报遗产，一举成功；2004年，沈阳一宫两陵作为北京故宫和明清皇家陵寝扩展项目成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
据悉，最近我国的古城墙正准备采用联合申报的方式，把几个地方的古城墙组织在一起申报。
6月22日，由建设部和中国教科文全委会举办的五岳申报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研讨会在长沙举行。来自中华五岳管理机构的负责人和国家世界遗产专家40多人参加会议。与会人员就深入挖掘五岳自然文化资源，探讨四岳作为泰山世界自然文化遗产扩展项目申报世界遗产工作的可行性和途径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专家们一致认为：“联合扩展申遗切实可行。”
9月初，广东“开平碉楼与村落”将成为唯一代表中国的申报项目，迎来世界文化遗产委员会专家的最后审核。目前，“开平碉楼与村落”的整治工作进入冲刺阶段，“开平碉楼与村落”将有可能成为中国第34项载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项目。
据悉，由云南石林、贵州荔波、重庆武隆共同组成的“中国南方喀斯特集团军”，7月通过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中心的初审。9月3日至6日，联合国国际自然与自然资源保护联盟(IUCN)专家桑塞尔博士对石林考察之后，给予了高度评价。
根据程序安排，他将于明年2月撰写出“中国南方喀斯特”世界自然遗产提名地的考察评估报告，提交世界遗产委员会审议。考评报告及结论呈报世界遗产中心，将在第31届世界遗产大会上最终确定是否能成功“申遗”。
最近，五台山考察工作也已经完成。石林属于自然遗产，五台山是双遗产。按照《苏州决议》自然遗产优先于文化遗产，双遗产优先于其他种类遗产的申报规则，明年很可能批五台山，但也有可能批两个，那就是云南石林。
申遗成功与否，首先要符合申遗的基本条件。世界自然遗产的三个完整性条件：包含展示突出普遍价值的所有必要要素；有足够大的面积，能够完整展现提名地重要意义的特征和过程；较少受到人类发展活动的影响。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遗产公约》规定，世界各个民族民间文化遗产要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 ，必须具备三个条件：具有历史、文化、科学价值；处于濒危状态；有完整的保护计划。
为了达到申遗要求的条件，申遗所在地政府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
据悉，云南石林申遗工作至今已经有15年。这些年来，当地政府根据申报世界自然遗产、国家5A级景区的要求，全面启动了建园75年来投资规模最大的景区提升改造工程。在原来划定的一、二、三级保护区基础上，划出特级保护区，特级保护区内禁止一切人员进入。
“石林若能申遗成功，其优秀的自然资源便能按照国际标准得到永久保护，同时能够极大提高石林的知名度，推动云南旅游业的可持续发展。”石林县一位官员对圆“世界自然遗产”梦充满了信心。
具备了申遗的标准，但也不一定就能马上被批准。
据资料显示，福建的土楼国内外专家都论证了，全部符合标准。由于种种原因仍在排队等候，而澳门的历史建筑群却后来者居上，先它而批。
由于《苏州决议》的限制，每年一个国家只能一个名额，国与国之间的竞争也非常激烈。“当年，日本广岛为了申遗成功，到许多国家进行游说。美国开始不同意，到最后尽管没有表态还是默认了。”罗哲文称日本在申遗方面特别卖力。
申遗成功财源滚滚
“申遗热”始于上个世纪末。当时，鲜为人知的平遥、丽江等古城因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而声名鹊起，并很快成为新兴旅游地，创造出了可观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山西省平遥1997年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后，1998年门票收入从申报前的18万元一跃而至500多万元。
云南丽江古城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后，仅2000年就接待海内外游客258万人次，旅游综合收入达到13.44 亿元，旅游业为主的第三产业占丽江国民生产总值的比重达50%。
河北省承德避暑山庄和外八庙1994年申报世界遗产成功后，第二年的游人数就增加了1/10。
据报道，自龙门石窟2000年申遗成功后，门票收入“明显翻番”，申遗前，每年门票收入1000多万元，去年门票年收入达到6000万元。
今年7月河南安阳殷墟和四川大熊猫栖息地正式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申遗之后带来的巨大回报，让两个遗产所在地狂欢不已。
世界遗产的成功开发带来的巨大经济效应，使许多人看到了“申遗经济”的无限潜力，有条件的申遗，没有条件的创造条件也要申遗，申遗热一浪高过一浪。
在浙江，杭州西湖重新动起了申遗的念头。“杭州西湖本来早就应该成为世界自然遗产，由于前几年当地领导不重视，所以一直没有批上。”罗哲文分析后认为，主要是西湖周围盖了好多建筑物。现在，准备重新启动申遗程序。“杭州西湖已达到申请世界遗产的标准”。去年11月上旬在杭州举行的第三届全球化论坛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化助理总干事、文化遗产世界顶级专家莫尼尔·布切纳吉在讲话中给予了肯定。
杭州官员告诉罗哲文，他们将按照世界遗产的标准要求进行整治，争取早日申遗成功。
在河南，洛阳龙门石窟申遗成功后，中原人目睹了游客如织、财源滚滚的鼎盛景象，再也坐不住了。他们凭借中原文化的丰厚底蕴，挖空心思做起了申遗的文章。尤其是今年安阳殷墟申遗成功后的举城欢庆，更让热衷申遗的每一个地方政府激情澎湃、热血沸腾。
嵩山申遗、丝绸之路申遗、红旗渠申遗……一时间，申遗之声不绝于耳，许多地方政府把申遗作为展示自我的一块最亮丽的招牌。
8月初，“建议安阳市红旗渠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帖子，在大河论坛上一石激起千层浪；19日，“丝绸之路起点在洛阳”万人签名刚刚结束，25日，洛阳民间又有十数人踏上“重走丝绸之路”的征程。27日，嵩山古建筑群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委员会第一次全体会议在郑州市召开，这标志着郑州市申报嵩山古建筑群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工作将全面展开……
如此密集的申遗动作，足见其诱惑力之大。
而此前，新乡潞简王墓、汉魏洛阳古城、禹州钧窑遗址……也在世界文化遗产的门外排起了队。
虽然一个国家每年只有一个申报名额的限制，但是这对申遗的狂热并没有丝毫影响。河南省社科院考古研究所所长张新斌研究员表示：“很多地方政府不惜花大力气投入，主要是因为申遗成功后所带来的旅游商机和经济利益。”
申报世界遗产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保护遗产。北京大学世界遗产研究中心主任谢凝高指出，有些地方官员“申遗” 热情虽然很高，但指导思想不正确，少数决策者仅有拿块“金牌”搞旅游的想法。有专家直言，申遗的冲动，最直接的诱惑就是金钱的诱惑。
财源背后开发滥局
地方政府将开发置于保护之上，申遗成功之日，往往就是“遗产”被大力开发之时，对部分遗产地进行掠夺性开发，使景区日益城市化、现代化、商业化。
国家文物局原顾问、中国文物学会名誉会长谢辰生说，申报成功，并不意味着保护从此会更好。很多地方申报入选了，但被破坏得一塌糊涂。
许多已经成为世界文化遗产的景区，无不都是以“保护遗产”的名义，大幅提高门票价格。而所获巨额收入，很少用来维护景区而是开发开发再开发，甚至杀鸡取卵，竭泽而渔。
泰山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为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之后，一直受到严格保护。但1983年当地有关部门为了开发泰山的旅游资源，在泰山修建了中天门至岱顶的索道。高达数十米的索道支架就像一把把匕首直插泰山心脏，繁忙的空中运输严重影响了泰山的自然和人文景观。可就是这样严重危害世界遗产的索道，不但没有被拆除，反而扩建到了3条。尽管北大、清华、建设部、国家文物局等部门的14位院士、教授多次呼吁拆除中天门——岱顶索道，全国媒体也给予“重磅”报道，但泰山索道扩建工程仍旧逆势而上，在巨大的经济利益面前，保护世界遗产的理念早已忘到脑后。
山东曲阜“三孔”(孔府、孔庙、孔林)1994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随着文物管理体制的变动，“三孔”等文物景点被划归旅游公司经营管理。据报道，2000年11月22日，孔子国际旅游股份有限公司职员庞某私自驾驶货车到孔庙拉引火柴时，将一座元代“御赐尚飨奠之记”碑撞成六大块和若干碎块，以至无法复原。该碑是孔庙内重要的元代记事碑，属国家级珍贵文物。
而对景区威胁最大的是，商业行为的泛滥。
不少遗产地的核心景区被大量的宾馆、商店、行业别墅、部门饭店、人造景点、索道所占据，虽然这些城市化设施占景区面积的比重不太大，但与景区优美的自然环境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使景区的自然美学价值大大降低，使遗产资源高品质、高层次的精神文化功能和社会公益性质黯然失色。
湖南武陵源风景区由我国第一个国家森林公园张家界和天子山、索溪峪两个自然保护区组成。1992年12月，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式批准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短短的几年间，景点附近陆续新建的饭店和商业网点，致使景区“城市化 ”、“人工化”、“商业化”现象越来越突出，环境污染日益严重。1998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官员在武陵源进行遗产检查时，对这种现象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认为“在峡谷入口处和天子山的山顶上，其城市化对自然界正在产生深度尚不清楚的影响”；“将道路和旅馆糟糕地定位于河边，给河床狭窄的地方造成危险隐患”；“武陵源现在是一个旅游设施泛滥的世界遗产景区，大部分景区现在像一个城市郊区的植物园或公园。”
申遗成功
不等于一劳永逸
在利益驱动下对世界遗产造成的破坏问题，不仅中国存在，外国也存在。美国的黄石公园曾经也被世界遗产考察专家批评过几次，亮过黄牌。“亮过黄牌不怕，关键是能整改，重新符合标准。”
据报道，张家界挨黄牌警告后，为保住称号而进行的整改工作花费共计10亿元，比已获得的经济效益高出数倍。
申遗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为了赚钱而不计后果，这是短视行为。“世界遗产是全人类的财产，实行严格保护，需要官方和民间的共同努力。”罗哲文说，国内外专家对八达岭长城的保护措施欠佳多次提出过批评，认为长城脚下的商业氛围太浓。现在已经开始进行整改，靠近景点的建筑、商业网点将往后移。但因为涉及的范围大，从业人员又比较多，马上整改完存在一定的难度。“不整改是不行的，我们不能等到亮了黄牌再动手。”
罗哲文认为，保护得好不好，主要取决于当地领导，能不能依法办事，是否有一个完整的规划，这个规划是不是能够落实。“规划规划，写写画画，墙上挂挂，不如领导一句话。”某些地方急功近利，即使对自然遗产造成破坏，有的主管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其自然，不闻不问。这种现象“多半是由个别领导所为，老百姓一般是不敢随便破坏的。”
“所有的地方都能像黄山西递那样就好了。”罗哲文说，西递宏村的古村落古民居保护得很好，是因为农民从保护中尝到了甜头，赚到了钱，政府想拆都拆不了。
“世界遗产在地域上是我们的，但绝不仅仅是我们的，而是世界的，世界的就是共享的。保护是我们的义务，传承是我们的责任。这才是‘申遗’最根本的目的。”罗哲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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