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球迷诞生记：徘徊在爱恨交加中
《三月风•新闻人物》2006年第7期
“5·19”已成中国足球的一个专有名词，“中国队，臭!”“曾雪麟，傻×！”响彻在北京工人体育场。恐韩症、黑色三分钟、金州之殇、黑哨……在中国足球的赛场上，你总能体会到一种疯狂的东西，它寄生在足球上，每一次的失败，并没有使它屈服，反而变得更坚韧、更强大。
文/本刊记者 冯 欢
痛苦的里程碑：“5·19”
许多国人关注足球是从1985年5月19日开始的。那一天中国队居然输给了香港队（本来踢平就能小组出线，进而有希望入围1986年的世界杯赛的决赛圈），由此引发出一场震惊中外的球迷骚乱。二十年过去了，“5·19”已是中国足球的一个专有名词，凡是经历了那个飘着丝丝细雨夜晚的人，凡是被未曾料到的结局惊呆了而久久矗立在看台上的球迷，都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遗忘那记忆的碎片。
“中国队，臭!”“曾雪麟，傻X！” 北京工人体育场18看台附近率先响起了愤怒的呐喊，随即“京骂”铺天盖地从看台的四面八方涌向了开始退场的中国队球员，玻璃瓶，水壶，小石头，球迷们投掷着他们的愤懑，队员们木然地走着，没有人敢抬头仰望看台。
工体外马路边的几十个垃圾筒，在一阵阵叫骂声中，一个接一个地被踹倒，像喝醉酒似地东倒西歪翻倒在马路旁；治安亭、交通亭、地铁站上的巨大玻璃窗，也成了这些年轻人的猎物，一块块石头像连珠炮似地砸去，玻璃碎块四处飞溅……最终酿成震惊全国的暴力事件。
这些少数大中城市和大学里才有的球迷，大都是年轻人，原来总被人冠以“不正经”、“没文化”、“粗野”、“神经病”等形容词，没人以自己是球迷为傲。这次惨败使国人震惊，球迷闹事、遭到逮捕及为此进行的大讨论，都使社会开始认识到球迷并不是没有文化的象征。第一次，中国人感到足球场上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第一次，中国人向过去从未触及的落后体制发出严肃的诘问，也第一次，球迷被推上了一个引人注目的舞台……
挥不去的梦魇：恐韩症
1987年10月26日，高丰文率领中国国奥队冲进了汉城奥运会决赛圈。二比零客场战胜日本队那天，全国沸腾。“我和睡在我上铺的老四，尖叫着拥抱在一起，然后听到楼下人声鼎沸，隔窗户看外面，见从几栋宿舍楼里汇集成一股人流，歌声与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大家喊着嚷着往校外冲。一些系还挥舞起了红旗。我和老四急忙四下里找东西，终于在水房找到一把比较干燥的扫帚，点着，挥舞着就下了楼，《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和《国际歌》的歌声越来越高亢。”一位曾经的球迷这样说道。
哲人说，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中国足球却偏不信邪。在随后而来的1988年汉城奥运会上，高家军不仅铩羽而归，同时还落下了一个“最不思进取的球队”的骂名。14年后的韩日世界杯上，不幸的中国球迷在韩国再次品尝到荣辱并存的苦涩滋味。如果算上和韩国队交锋的血泪史，毫无疑问，韩国——汉城，都可以称为中国球迷的伤心地。
压在心头的阴霾：黑色三分钟
1989年，吉隆坡，中国队再次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六强战”最后一战，中国与卡塔尔的比赛进行到第87分钟，中国队依然以1：0领先，看起来大局已定，场上已开始有人陆续退场。突然天降大雨，央视年轻的解说员不无幸灾乐祸地说道：“这好像是老天都在帮助中国队，因为卡塔尔是一个地处沙漠的少雨国家，全年降雨量可能也没有这场雨大，卡塔尔球员普遍不善水战 ”，然而正当他喋喋不休之时，卡塔尔年仅18岁的中锋马姆德带球长驱直入，破门轻松得恍若儿戏。就在中国队还没缓过劲时，卡塔尔队再下一城，1：2！3分钟之内中国队在大雨中彻底完蛋。而同样的一幕在此前10天与阿联酋队的比赛中才刚刚上演过，两个三分钟让中国足球累年的不懈努力瞬间化为乌有。从此，中国足球史上留下了一个让人胆战心惊的名词——黑色三分钟！只差一步到罗马！
“或许，你我注定了，要像一个苦行僧，走完千山万水，又回到原来出发的地方；或许，悲剧注定了，要一次次重演，犹如飓风袭过小岛卷去所有生命的火光；或许，我们注定了，要成为失败的一群，把伤痕累累的身躯，铺在通往无限的路上；哦，别了——梦中的罗马，别了，耻辱和厮杀！”一个叫胡欣欣的女孩子被全国球迷熟知，她在中国队以1∶2负于卡塔尔队之后写下了这首抒情诗。黑色时刻过后，辽宁队年轻的后卫董礼强在各种口诛笔伐的声讨下倒下了，与他一同倒下的还有一位上海球迷，这位以身殉球的球迷以他特有的方式祭奠了再次在世界杯门外猝死的中国足球。
停不下的执著：“罗西”出现
球迷披上了一层“爱国”的神性外衣，多少有些“革命青年”的味道，变得有点时髦了，虽然还带着一点过于冲动的印象，但那冲动是冲着爱国去的，是那时姑娘们最喜欢的一种劲头，球迷队伍扩大了。“那个时候，每逢比赛，体育馆门口都会有打着铺盖卷彻夜排票的人，比赛时四万人的体育馆几乎座无虚席，而且家家户户都在看球，外面一片乌拉乌拉的哨声。不少男同学把收音机藏在衣兜里，把耳机线从袖子里穿出来，然后把手撑在耳边做沉思状。旁边的人表面上在写作业，可是每隔5秒钟就会凑到别人旁边，问：‘几比几了，几比几了？’”足球在中学生中也热起来，不踢球光看球也是球迷了。
球迷们一个个神经兮兮，不能自已。有一个叫做罗西的人，更是得了疯狂症和失语症，成了中国的球迷皇帝。一身球迷装束，千里走单骑，罗西在中国地图上盖上了各地体育局或者足协的印章，为中国足球摇旗呐喊，写下流光溢彩的一页。他开了个头，吸引着不少追随者把中国足球的兴衰放在“唯此为大”的位置，支配着自己的生命和理想。
胜也爱，败也爱：职业联赛
1994年职业联赛的成功，与球迷人数已成规模有关，而联赛的成功反过来又吸引了更多的人成为球迷。“那时候，我们这些穷学生凑钱买了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偷偷把电线接到走廊的顶灯上，凌晨时分大家再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把电视驾在洗漱间里，在黑白的画面上体会足球的悲欢。每当看到一方精彩的进球，只能压抑着情绪低吼几声。第二天个个困得呵欠连天，两眼布满了血丝活像是输光的赌徒。”在’9 5赛季，“天子”脚下的北京球迷一改以往见识广、眼界高、不珍惜机会的悠闲作风，愣把先农坛弄成了京城第一大热点，到关键场次时竟然发生过几千人穿大衣、裹棉被彻夜排队买票的动人景象。北京人爱国安爱得相当浓烈，当国安队创下“工体不败”的时候，满大街的人都在聊足球、谈国安，国安的绿色队服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染绿了北京的大街小巷。以至于今年国安队服要“变色”，十多名“铁杆球迷”身着绿色队服静坐在工体国安足球俱乐部门前，以一种特殊方式来留住难以割舍的情结。
无法抚平的痛：金州之殇
中国的队员输的麻木了，中国的球迷也看的麻木了。但即使这样，他们仍然坚定不移地跟随中国足球，风风雨雨坎坎坷坷。
1997年，大连金州，当中国队以2：0暂时领先于伊朗时，整个金州体育场沸腾了，很快，伊朗队连进四球，马达维基亚的精彩表演令中国球员变得哑口无言，几万痴心的球迷悲痛而绝望地喝起了倒彩。寒冷的北方，球迷们无语凝咽，原本用做庆贺的鞭炮成了他们发出心中咆哮的工具。大批球迷光着膀子集体跪在中国队下榻的酒店外流泪撑起一面巨大国旗，数百人在金州体育场披麻戴孝跪拦国足大客车，那些铁骨铮铮的男儿屈膝流泪的画面，如血的国旗在寒风里飘扬的悲凉和辛酸，你已经不能再用悲怆、绝望来形容。
梦境一样的幸福：出线了
2001年，沈阳五里河，中国人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杀入了世界杯。迎着五里河6万人的呼喊和声浪，迎着电视机旁亿万人的目光，于根伟、中国队出场了，人们也记住了“米卢”。北京开始尖叫了，不过这次由步行唱歌喊口号改成了开车按喇叭，球迷们沸腾了，用啤酒把自己灌醉，拿着“我们赢了”的号外狂呼大喊，抱成一团的女球迷们更是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于是乎举国欢庆，到处彩旗飘飘锣鼓喧天，每个中国球迷脸上都挂着扬眉吐气的自豪。喜出望外的大学生涌上街头，彻夜狂欢，喊出了“振兴中华”、“中国万岁”等口号，那种热情与疯狂，至今让人难忘。然而，第一次闯入决赛的中国队就像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怯生生地留下了270分钟不进球的尴尬。
足球是圆的，任何事情不到最后一秒都不是结果。世界杯还会一届一届地踢下去，也许中国队又会迎来很长一段冰封期，也许会带给我们意外的喜悦，但在中国足球的赛场上，你总能体会到一种疯狂的东西，它寄生在足球上，每一次的失败，并没有使它屈服，反而变得更坚韧、更强大。正是有了这些球迷，足球才会这么有趣，绿茵场边才能这样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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