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楼年老的清洁工大概已经退休了,他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每天老早就到了他工作的岗位。我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只知道在大多数我去洗手间或者到楼道抽烟的当儿,他总在那里捡拾着工具,擦擦洗洗。在这栋坚固而干净的大楼里,他和我们生活在一层,是惟一一个穿天蓝色衣服的人;他和我们一样,在一个著名的大街的著名大大楼里,进行着他的人生。
他是在前几天离开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想起有一个电影,里面有一个为一个大厦里当了二十多年清洁工人的五十多岁的男人,后来,因为他干活不灵便了,头上有了白发,楼里的领导将他辞退回家了。我看见他摸着经过的墙壁,一个背着的包就是他的行李,他年轻时候暗自喜欢过的与他同在一起工作的女工,后来成了懂事长的老婆。但是我想,八楼年老的清洁工一定不是因为年老而被辞退的,电影中的情节经常要比生活含蓄,生活中,有多少人,老了、病了,依然是一个在城市中打扫卫生的人。
我注意到他的离开,是因为一个看上去懂事的男孩,穿上了蓝色上衣,出现在了八楼靠右的洗手间。
今天,我们因为准备一个户外活动而整理装备——是的,装备,每一件都昂贵得胜过深圳新规定的最低工资水平——但这是必须的——我们去洗手间找块抹布,这个穿蓝色衣服的孩子(我觉得应该叫他孩子,虽然不知道他的年龄,也并不意味着,是在非法用工)很不好意思地说,他只一块抹布,是自己马上就需要的,他说,对不起——我说,没什么。实在是没什么,他的工作只是保持八楼洗手间的清洁,每一扇墙每一块砖都是他的工作对象,但他不需要直接对我们负责。他的不好意思突然让我觉得,他必定十分爱惜着他的工作,他将马上习惯了这个干净的出入着各个穿皮鞋的人的两个房间——我看见他穿着一双白底黑面的布鞋,也使我想起小时候衲鞋底的奶奶和母亲。
这个刚刚到来的八楼清洁工身体很单薄,我不好找出一个恰当的词来称呼他,但有一种感觉是没有改变的——我像尊重那个已经离开的年老的清洁工人一样地尊重他。我看着他细致地擦拭着大玻璃前面光滑的洗手台上的砖,台上泛着一层泡沫,他用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刷子细致地擦着砖台,还不时侧开身去看一看。我突然觉得他有一种宗教一样的虔诚,但是并不是这样,他一定不清楚宗教的含义,而只是认真地对待着他的工作——这或许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他来自河南或者河北,有一个正在年初中的弟弟。
是一个很小的情节使我想起要写下一些东西。当写作成为我必须,我便不能像以前写诗一样地放纵情感,等待着灵光闪现;并且,我不能老将眼睛往自己的身体里看,看着自己不清晰的苦楚,而不去看那些明显突出的人群和一件小事里的人生。
2006-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