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
一、《题记》
说话说到有人厌恶,比起毫无动静来,还是一种幸福。天下不舒服的人们多着,而有些人们却一心一意在造专给自己舒服的世界。这是不能如此便宜的,也给他们放一点可恶的东西在眼前,使他有时小不舒服,知道原来自己的世界也不容易十分美满。
[啃咸菜者言]
不管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都会有一些人一心一意地构筑着自己那个舒服的世界。这个世界是唯美的,是只为那特定的一个人服务的。如果在一个理想的社会,这当然无可厚非,但如果这个社会许多人都不舒服,而还要有几个人想要舒服,那么,我们就不妨恶心恶心他。让人厌恶也是一种幸福啊,咸菜对此深有体会。
君子之徒曰:你何以不骂杀人不眨眼的军阀呢?斯亦卑怯也已!但我是不想上这些诱杀手段的当的。木皮道人说得好,“几年家软刀子割头不觉死”,我就要专指斥那些自称“无枪阶级”而其实是拿着软刀子的妖魔。即如上面所引的君子之徒的话,也就是一把软刀子。假如遭了笔祸了,你以为他就尊你为烈士了么?不,那时另有一番风凉话。倘不信,可看他们怎样评论那死于三一八惨杀的青年。
[啃咸菜者言]
中国的儒教徒一直到今天也还是这样。你不能批评他,你一批评他,他就说:你为什么不去骂政府呢?
我想第一,我只骂我认为不对的人和事,骂不骂政府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不是政府的问题,我为什么要骂政府?第二,儒教徒诱杀异端的历史是很悠久的,反孔的人不可上当。
二、《说胡须》
大约在四五年或七八年前罢,我独坐在会馆里,窃悲我的胡须的不幸的境遇,研究他所以得谤的原因,忽而恍然大悟,知道那祸根全在两边的尖端上。于是取出镜子,剪刀,即刻剪成一平,使他既不上翘,也难拖下,如一个隶书的一字。
“阿,你的胡子这样了?”当初也曾有人这样问。
“唔唔,我的胡子这样了。”
他可是没有话。我不知道是否因为寻不着两个尖端,所以失了立论的根据,还是我的胡子“这样”之后,就不负中国存亡的责任了。总之我从此太平无事的一直到现在,所麻烦者,必须时常剪剪而已。
[啃咸菜者言]
我们的道德家是连胡须的样式也要管的了。生怕国粹就此沦亡了。实际上国粹的沦亡与否也不在于一个胡须式样吧。如果连一个胡须式样都害怕,那我们的国粹也太脆弱了。
国粹家们什么时候才能有一点包容万有的心胸呢?
三、《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
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啃咸菜者言]
中国的许多问题,在我们这一辈看来是解决不了了。什么时候能解决还要看进步的力量在什么时候才能战胜落后的力量。比如我们的教育问题。现在的教育很大程度上是封建科举制的一个孑遗,但想改造它,盘根错节,谁能有办法呢?没人有办法,所以我辈只好看着它继续害人,看着它继续残害我们的孩子。但是我想无论我们的内心有多么的痛苦,我们也决不要退缩。让我们也像鲁迅先生一样,尽自己的力量,“肩住了黑暗的闸门”,相信终会有进步战胜落后,文明战胜野蛮的一天!
我自己知道,(我)不特并非创作者,并且也不是真理的发见者。凡有所说所写,只是就平日见闻的事理里面,取了一点心以为然的道理;至于终极究竟的事,却不能知。
[啃咸菜者言]
凡是宣称他找到了终极真理的人,我们要小心他。因为第一世上没有终极真理,至少我们人类不可能穷极真理,因为我们自己是不完美的。第二历史证明,世上说自己发现了终极真理的人多半是有意或无意的骗子(有时把自己也骗了)。有一年有人据说发现了共产主义社会的样子,结果饿死了几千万人。这个教训一定不要忘记。
生物为保存生命起见,具有种种本能,最显著的是食欲。因有食欲才摄取食物,因有食物才发生温热,保存了生命。但生物的个体,总免不了老衰和死亡,为继续生命起见,又有一种本能,便是性欲。因性欲才有性交,因有性交才发生苗裔,继续了生命。所以食欲是保存自己,保存现在生命的事;性欲是保存后裔,保存永久生命的事。饮食并非罪恶,并非不净;性交也就并非罪恶,并非不净。饮食的结果,养活了自己,对于自己没有恩;性交的结果,生出子女,对于子女当然也算不了恩。--前前后后,都向生命的长途走去,仅有先后的不同,分不出谁受谁的恩典。
[啃咸菜者言]
性欲作为人的一种欲望,本身是没有善恶之分的。欲望就像是一把菜刀。它是善是恶,看你怎么用。你拿来切菜就是善的,你拿来杀人,就是恶的。儒家所说的“存天理,灭人欲”是为封建统治者服务的,他们如果不号召别人“灭人欲”,他们统治者还能到哪里得到他们的利益呢?拿性欲来说,灭了天下人的人欲,他们儒家诸人才有可能顺利地给皇上找上三千佳丽啊!当然同时他们也会给自己安排上“适当”的一份。
做为一种生物,对自己的孩子也不要有恩人的思想。薪尽火传,我们每一个人都只是生命发展旅程中的一个过客而已。
欧美的家庭,专制不及中国,早已大家知道;往者虽有人比之禽兽,现在却连“卫道”的圣徒,也曾替他们辩护,说并无“逆子叛弟”了。因此可知:惟其解放,所以相亲;惟其没有“拘挛”子弟的父兄,所以也没有反抗“拘挛”的“逆子叛弟”。若威逼利诱,便无论如何,决不能有“万年有道之长”。
[啃咸菜者言]
一直到今天,一讲到西方的家庭许多人还是摇头。为什么呢?子女和父母之间关系那么冷淡,那还叫人吗?
实际上这是我们中国人没有真正了解西方人而已。实际上西方人的家庭不说比我们更自然、更和谐,至少不会比我们差。西方人对人的尊重是从孩子开始的。不幸的是,中国人对人的蔑视也是从孩子开始的。
历来都竭力表彰“五世同堂”,便足见实际上同居的为难;拼命的劝孝,也足见事实上孝子的缺少。而其原因,便全在一意提倡虚伪道德,蔑视了真的人情。
[啃咸菜者言]
每当你看见大家都在拼命提倡什么什么道德的时候,你千万不要以为这个道德是发扬光大了,相反这多半只是走向末路的一个征兆而已。
四、《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
现在的官僚和土绅士或洋绅士,只要不合自意的,便说是赤化,是共产;民国元年以前稍不同,先是说康党,后是说革党,甚至于到官里去告密,一面固然在保全自己的尊荣,但也未始没有那时所谓“以人血染红顶子”之意。
[啃咸菜者言]
中国的绅士们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是不愿意去考察,去思考的,他们只是干脆地称别人为“XX派”。一旦被人称为“XX派”了,就意味着你没有权利申辩了。一直到现在也还是这样。民元的时候是康党,后来是革党,再后来又是赤化、共匪,再后来就是汉奸,再后来是反动派,右派,资产阶级,走资派,等等。现在则是毛派,造反派,“四人帮”,马粪,等等。
到官里去告密,现在好像没有了,这是个好事。希望以后也不要有了。
听说刚勇的拳师,决不再打那已经倒地的敌手,这实足使我们奉为楷模。但我以为尚须附加一事,即敌手也须是刚勇的斗士,一败之后,或自愧自悔而不再来,或尚须堂皇地来相报复,那当然都无不可。而于狗,却不能引此为例,与对等的敌手齐观,因为无论它怎样狂嗥,其实并不解什么“道义”;况且狗是能浮水的,一定仍要爬到岸上,倘不注意,它先就耸身一摇,将水点洒得人们一身一脸,于是夹着尾巴逃走了。但后来性情还是如此。老实人将它的落水认作受洗,以为必已忏悔,不再出而咬人,实在是大错而特错的事。
[啃咸菜者言]
许多人都喜欢讲行善,一个人让世界充满爱是不错的,但是也不能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啊。毛泽东当年说敌人磨刀了,我们也要磨刀。听上去当然没有“让世界充满爱”好听,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一个真理。你总不能等着别人来把你干掉吧。宽容罪恶也是一种罪恶。
我想落水狗如果爬起来以后肯定不咬人了,我们当然也就不要去打它了,它也是一条生命吧。但如果它还会咬人的,你说如何处理呢?给它办个学习班行不行?不行吧,可能还是要打的。
满心“婆理”而满口“公理”的绅士们的名言暂且置之不论不议之列,即使真心人所大叫的公理,在现今的中国,也还不能救助好人,甚至于反而保护坏人。因为当坏人得志,虐待好人的时候,即使有人大叫公理,他决不听从,叫喊仅止于叫喊,好人仍然受苦。然而偶有一时,好人或稍稍蹶起,则坏人本该落水了,可是,真心的公理论者又“勿报复”呀,“仁恕”呀,“勿以恶抗恶”呀……的大嚷起来。这一次却发生实效,并非空嚷了:好人正以为然,而坏人于是得救。但他得救之后,无非以为占了便宜,何尝改悔;并且因为是早已营就三窟,又善于钻谋的,所以不多时,也就依然声势赫奕,作恶又如先前一样。这时候,公理论者自然又要大叫,但这回他却不听你了。
[啃咸菜者言]
在好人与坏人道德不对等的情况下,我们还是慎言“仁恕”之类的事。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好人即使让他打落水狗,他也还是要吃亏的,因为他是善心太多啊。我想还是要让法律来解决这个问题比较好,谁犯了什么罪,他就要接受相应的审判。这样一可以避免打落水狗时出现混乱的局面,万一伤着了无辜者就不好了,另外也可以避免漏掉那些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