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是怎么"圣"起来的
来源:东方网 2010年1月22日 09:36
“圣人”这顶高帽子,孔子生前明确地拒戴。但在他离世之后,就再也不能拒绝他曾经拒绝过的东西了。
圣化孔子是由其弟子先搞起来的,出于对老师的忠诚和敬仰,这似乎在情理之中。而且还有当时的客观因素,据《论语》所记,鲁国有个叫叔孙武叔的贵族诋毁孔子,子贡驳斥说,一般的贤者只是可以超越的丘陵,而孔子是日月,是根本不可能超越的,有人想要毁伤日月,足见其不自量罢了。叔孙武叔还在朝廷中当着众臣的面说:“子贡贤能超过他的老师仲尼。”子贡听说后不吃这一套,跟人打比方说,我就像是及肩的低墙,能一眼看到墙内的房屋,而夫子的宫墙有数仞之高,一般人连门也摸不着呢。……当时,怀疑或贬损孔子的,大概不止于叔孙武叔;因此,子贡深感作为弟子,卫护老师的声誉,光大夫子的名位,更该是当仁不让,责无旁贷。
据孟子说,在孔门弟子中,“智足以知圣人(即孔子)”的,除了子贡之外,还有宰我和有若。有若把孔子比作麒麟、凤凰,称“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宰我甚至夸赞说:“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已然作古的夫子是听不到了,倘若在他生前,听到把他吹捧到尧舜之上,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的。
子贡等弟子足迹所到之处,每每是他们为孔子荣显声名之时。据《史记·货殖列传》记述:“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夫使孔子名布扬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子贡乘着四匹马并驾的豪华车,带着精丝礼品访谒诸侯,国君无不以贵宾之礼相待,子贡到处宣扬自己的老师,孔子也因此名扬天下。子贡在这方面功居首位,当然其他弟子也有贡献,比如子夏曾经为魏文侯师,段干木、李克、吴起等风云人物,也都是子夏的弟子,作为“师祖”的孔子随之声名远播,当然也就不难想象了。
在战国时期,孔子虽然已经是名扬天下——称为“第一名人”也不为过——但他并没有成为当时公认的“圣人”,而只是孔门弟子、再传弟子、私淑弟子(如孟子)以及儒者所尊奉的“圣人”。别家别派可不买儒家“圣人”的账,如道家庄子,虽也称道“圣人”,但指的不是孔子,他说,对“圣人”的至理妙道,“(孔)丘也何足以知之”;在《庄子》一书中,屡屡提到孔子,但多是借“孔子”之名,以其充当些角色而已,或是让他代言道家的理念,或是使之成为讥贬的对象。跟儒家对立的墨家更不用说了,《墨子·非儒》中,对孔子颇为不敬地称为“孔某”,并对孔子大加非议、指斥。墨家自有其“圣人”,除了墨子之外,“巨子”(墨家首领)也可以称为“圣人”。法家的集大成者韩非也曾被称为“圣人”,如李斯就称道韩非的学说是“圣人之论”,可这昔日同窗却用卑鄙的手段将韩“圣人”害死了。
由此可见,战国时期的孔子,纵然名扬天下,却不是天下的“圣人”,还只是一家的“圣人”而已。
汉高帝十二年(公元前195年),高祖刘邦经过鲁地曲阜,“以太牢祠孔子”。所谓“太牢”是指用牛来祭祀(以牛、羊、豕三牲作为“太牢”是后来的事),这是当时祭祀的最高规格。我们知道,刘邦原来是瞧不起儒生的,但自从博士叔孙通会同鲁地儒生,为刘邦设计“君君、臣臣”的朝仪,一改昔日朝廷上群臣“饮酒争功,拔剑击柱”的乱象,朝觐时诸般礼仪完备森严,“自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肃敬”,刘邦于是龙颜大悦,说:“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从此刘邦不仅对儒生刮目相看,而且深感儒家的纲纪伦常的精妙之至。以最高规格的“太牢”祭祀,来表达对儒家祖师孔子的礼敬,刘邦是帝王中的第一个。
然而,“太牢”虽高,也只是一次祭祀而已。在西汉之初,迄至文、景二代,崇尚的都是“黄老之术”,孔子和儒学尚未达到至尊的地位。直到汉武帝时,大儒董仲舒竭力主张“推明孔氏,抑黜百家”,进言“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获得汉武帝的采纳,儒家学说从此上升为官方的意识形态,孔子也由此得到空前的尊崇。
于是,孔子不仅被尊奉为“圣人”,而且,给孔子抹上重重神化色彩的纬书也应运而生。纬书中编造有关孔子的故事,可谓是荒诞不经,光怪陆离,别的且不说,就孔子诞生之事,纬书上说孔子生之夜,“有二苍龙自天而下,有二神女擎赤雾于空中以沐徵在(孔子母)”;又说孔子母徵在“游与大泽之陂,睡,梦黑帝使请己。往,梦交,语曰:''汝乳于空桑之中。''觉则若惑,生丘于空桑”云云。(按:“空桑”即曲阜,傅斯年有言:“曲阜一带,即空桑之地”。)孔子成了其母与黑帝“梦交”之子,那把他的老爹叔梁纥置于何地?所以,顾颉刚感叹说,看了纬书上这些荒诞无稽的话,“真要使人心痛,痛的是孔子受了委屈了,他们把一个不语怪力乱神的孔子浸入怪力乱神的酱缸里去了。”
在这之后,孔子的封号、头衔也多起来了——
西汉末,王莽托古改制,自立新朝,以伪托孔子预言的谶纬大造舆论,为此王莽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尼公”。
北魏孝文帝谥孔子为“文圣尼父”。
唐初,立孔子庙堂于国学,以宣父(孔子)为“先圣”。唐玄宗时,追谥孔子为“文宣王”,封孔子后裔为“文宣公”。
宋真宗加谥孔子为“玄圣文宣王”,后又改谥为“至圣文宣王”。宋仁宗封孔子后嗣为“衍圣公”——这个封号一直沿袭到民国,至七十七代“衍圣公”孔德成为止。
元代虽有“七匠八娼,九儒十丐”的说法,但元世祖忽必烈为推行“汉法”,稳定统治,有意识利用名儒,并修造孔庙,以示尊礼孔子。元武宗时,加封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王”。孟子被封为“亚圣”,自元代始。
明代洪武元年,朱元璋下诏“以太牢祀孔子于国学”,并且派遣朝廷特使到曲阜致祭。府县庠学皆设“至圣先师孔子”神位,以为礼敬祀拜。
清代顺治时,诏封孔子为“大成至圣先师”;康熙亲书“万世师表”,悬于文庙大成殿;雍正诏定文庙春秋二祀由皇帝亲祭,到咸丰时,祭孔“升为大祀”,行三跪九叩之礼。
纵观以上给孔子层层叠加的封号、头衔,可以明白地看出,它们都是出自钦封御谥,一般无权的读书人只有跟着崇仰的份,至于平民百姓就更没有什么关系。帝王们用封谥以示尊崇,当然是有着深刻的动机的,且举两位帝王的衷曲之言:一位是元仁宗,其全名是“孛儿只斤爱育黎拔力八达”(这名讳实在拗口),他说:“儒者可尚,以能维持三纲五常之道也”,“儒者守纲常如握拳然”。知儒者如此精深,难怪元王朝要加封儒者祖师孔子最阔的头衔了。另一位是明太祖朱元璋,据孔府档案记录,朱元璋有一次召见“衍圣公”孔希学时说:“尔祖(孔子)明纲常,兴礼乐,正彝伦,所以为帝者师,为常人教,传至万世,其道不可废也。”崇圣与纲常紧密相系,两千余年历朝历代一以贯之。
所以,鲁迅说得很透彻:“孔夫子到死了以后,我以为可以说是运气比较的好一点。因为他不会噜苏了,种种的权势者便用种种的白粉给他来化妆,一直抬到吓人的高度。”“孔夫子之在中国,是权势者们捧起来的,是那些权势者或想做权势者们的圣人,和一般的民众并无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