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孩子,当你来到人世的一霎那,就被打上“中国人”这个终身符号了。每一个人出生都会被打上某种符号的,这些符号不一定是国家名称,更准确地说是一些文化类别符号。
我相信每个人出生的瞬间都是空白而平等的,但是接下去的染色过程使个体区别开来。曾经有人把中国文化戏称为“酱缸”文化,其实所有以地域或者文化划分的类别都是一个个颜色轻重不一的酱缸。所以人出生之后社会化的过程就是泡酱缸的过程,染上的色彩就是人的识别符号了,这种染色要比出生证上的“国籍”字样更加准确牢靠。
可是不同的酱缸成分不同确实有优劣之分。甚至在同一个酱缸里头都不是色彩成分均匀的,这就给人们趋利避害权衡选择提供了可能性。 爸爸在这个大酱缸里面泡了许久,对酱缸里的色彩成分和分布有了一定的了解。为了让你走上更美好的人生道路,我想有必要将我所知道的酱缸情况和你交流。
孩子,你正泡在标签为“中国文化”的大酱缸之中。之所以称得上“大”酱缸,是因为它的容积、泡它的人数乃至形成的时间长短等等数据都是世界名列前茅的。然而你不要因为所在的酱缸比别人大比别人老而沾沾自喜,这实在是没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这个历史古老的大酱缸难免有不少渣滓沉淀物,沉淀物多了就令酱缸混浊并且更加粘稠起来。这缸里面有不少脸色发黑者自豪地说这里就像老火汤一样,粘稠就证明味道好火候足沉淀的都是宝贝。我真担心他们是把老火汤和洗澡水搞混淆了喝。因为我觉得这个大缸分明就是大澡池子,许多人泡在里面快活地搓。
他们说这缸洗澡水里面有一种精华物质叫做“孝道”,这种“精华”爸爸亲口尝过一些,结果我忍不住发誓要给这种物质贴上详细的成分标签,避免我的孩子误喝了中毒。现在你来到了,爸爸有必要尽早和你谈谈这种毒物。
二
孩子, 人从动物中而来,无论大脑进化到什么程度,人的许多行为本质和动物没有多大的区别。
猴子的交配行为,在人类身上称为“性交”。当然,人是高贵的动物,可以通过文明的解释给一些行为赋予有别于普通动物的“人性化”内涵。普通动物的交配是为了繁衍后代,而人类的大部分性交活动是故意避免怀孕的后果而追求纯感官的愉悦――这是一种充分发挥自身工具效率最大化的智慧性发展。
我看到过一些报道,据说猴子也有“自慰”这种充分利用工具娱乐感官的行为。我想反正猴子也算是我们的近亲,只要它们还不致于发展到看着明星照片进行自娱自乐的地步,大可不必太过忧患。一旦它们越过这条界线,我想人类的教育专家们就有给猴子进行正确性教育的必要了。
刚才说过,人类的绝大部分性行为都不是以孕育后代为目的。相反,有不少孩子的出生正是其父母娱乐活动的负产品,主观上不想要却因为许多无奈的理由而要了孩子。因此我实在怀疑生小孩是一种“伟大”并且需要孩子感恩的行为。
人们要生孩子,都是出于各种各样基于自身利益的理由:为了传宗接代?为了社会发展?为了养老送终?为了填补爱犬失踪的空虚?为了多几个孩子帮忙种田打架壮大家势?为了人有我也有好玩?总之,千百种理由中没有几个人是真正怀着“施恩之心”来要孩子的。也就是说,生孩子目的并非为了让孩子来分享“我是一个人”的快乐。
于是我一直很怀疑父母对于孩子是否有“恩”的问题。就像怀疑牧人是否有恩于羊那样――因为我们知道牧人养羊的动机是为了从羊身上得到好处,而不是给予羊好处。动机往往决定了一种行为的性质。
诚实地说:只要父母生孩子不是出于“给予他好处”的施恩之心,那么就不能够说有恩于孩子。孩子假如活得痛苦父母当然有责任,假如快乐幸福也谈不上什么功劳。孩子幸福快乐父母可以安慰笑笑,但是不可以怀着市恩之心邀功认领。
父母是否天然有恩于孩子,也就是说“孩子是否天生欠父母的债?”不是个可以一笑带过的问题。基督教“原罪”观认为每个人生下来都是有罪之人。而许多中国人不知道,我们的“孝道”文化却赋予每个人“原债”――孩子一生下来就欠父母的债并且永远也还不清。
之所以要将“原债”论提到与“原罪”论对等的地步,是因为不那么显性的“原债”精神对于中华文化的影响之大超乎想象。由于它千百年来的隐秘伪装,今天更要叫它原形毕露以便看清它的毒牙。
号称中国传统文化精髓的“孝道”,其潜藏的根基就是“原债”精神。“原债”就是认为父母天然享有让孩子“粉身碎骨无以为报”的恩情,故意夸大了父母于子女的恩义,经过许多朝代的加工雕琢慢慢地形成了一种泛孝主义的文化。在这一文化的笼罩之下,父母是孩子的债权人,子女都成了父母的债务人,这种债务的责任和债权的收益是霸道无理的――规定了各自以生命的终结为期限。正是这种“原债”精神奠定了一种债权债务、物主与所有物之间畸形的权力关系。
我们知道建立一个社会的价值体系和行为规范是以法律和道德为保障手段的。“原债”精神就是建筑庞大的“孝道”道德体系的钢筋水泥。它隐藏在泥沙的外表下支撑起庞然大物。
相信每个中国人对于“孝道”都不陌生。“孝道”的范围边界有多大?大概可以随手从“二十四孝图”以及“三从四德”等其他儒家经典里头领略出恢弘轮廓。古往今来堆积在“孝道”下的血泪白骨有多少?恐怕如恒河沙数,数不胜数。
孩子,就像许多人受过的“家教”那样,小时候你爷爷反复教育我:父亲在家里就是天,孩子绝对不能顶撞父亲,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是孝顺。在我读书毕业之前,任何对他提出我个人见解的时候,这个没有读过几本书的父亲总是很严厉地对我咆哮:你要是比老子还懂这世界就买米不用钱了!(看来那时候吃饱饭是个挺骄傲的事情。后来这句话成了我和姐姐们的笑话,不信你可以问问姑妈)
可是我心里不服气,圣人说: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他凭什么因为是我父亲就一定什么都比我懂?“父亲”到底是一个“官职”还是一种衡量学问大小的“文凭”?
质疑归质疑,强权提醒我需要缄默。父亲的话是想“教育”我这么一个道理:子尊父是“天道”,天道就是理所当然的规则,不需要理由,不允许争辩。再长大一些,我就从历史书上看到了许多“父威”“君威”“祖宗威”“资历威”“死人威”等等欺压晚辈荒唐可笑的事情。幸好我是长在新社会的一代,历史的发展给我这样的孩子提供了一缕暗自思索的机会。虽然只是一缕缝隙机会,在历史轨迹的对照下足以让我感恩了。
当然人不能永远感恩不干点别的,感恩之后该干嘛还是要干嘛的。于是我忍不住开始对这种“天道”进行质疑和思考:
为什么整个社会都说孩子要听大人的话?因为“孝道”是这样要求的,他们在遵循“孝道”这种强大的道德规范,其实是“孝道”在借他们之口要求孩子要听大人的话。
为什么父亲要求孩子无条件地听从他的话?因为他想帮助孩子遵守强大的“孝道”,他觉得每个人都应该这样的,不遵守“孝道”的不是一个孝子,就不是好人。“孝道”是“好人”的重要评价标准。
为什么父亲要求孩子不分青红皂白地“听话”?因为父亲的父亲也没有教他“听话”是需要以辨别对错为前提的,在长辈们共同的一本教材里没有“让孩子独立思考”“选择真理”这些指引。他们情有可原地丧失了这种能力,当然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孩子不需要这样的分辨能力。你见过哪一只猪会教猪仔独立思考吗?如果有,那就是变种,后果是优先宰杀。
为什么父母有扼杀孩子明辨是非的权力?因为“孝道”赋予了他们“父为子纲”的崇高地位。父母扼杀孩子的辨别能力可以在“孝道”的牌匾下得到嘉许的小红花。
大人们都教训孩子要“听话”,“听话”才是好孩子,却不告诉孩子什么是“听话”?在中国人的口中,“听话”似乎是一个条件反射按钮,又象是个语焉不详含糊不清的词汇,后来我明白了,“听话”是一种无需考究正确与否的服从,是一种剥夺了独立辨别权利的接受,是一种上传下达的命令,是一种培养奴性的养分,是一种执行“孝道”的美德。经过逻辑推导后就得出:
“好孩子”=无需考究正确与否就服从的人=放弃独立辨别权利就接受的人=培养奴性的人=坚决遵行“孝道”的人――这样的公式。
当然稍微变化为“孝道”=盲从=拒绝独立思考=奴性――也不算错误的。
通过这些思考,我大致明白了几点事实:
1,“孝道”是一种单向要求晚辈以长辈为尊的规则,是一种纯粹上对下的约束。“孝道”并不严厉规范长辈对晚辈行为的尺度;
2,“孝道”的核心逻辑是“原债”――父母对孩子有生养的“天恩”,恩情天高地厚,孩子一出生就是亏欠父母的,就算为父母做什么都是应该,甚至为父母肝脑涂地也是无法报答万一的。也就是说儿女这一辈子是无望还清债务了,于是就衍生了“做牛做马”“结草含环”之说。算是对债务人偿还时间期限的一种含糊的规定。
3,在古代,如果晚辈胆敢不孝顺,不仅会受到社会舆论的强大压力,法律条文是可以办你的。也就是一种由国家暴力机器强制监督执行的行为规范。
2,“孝道”要求晚辈听长辈的话,也就是说“听话”的孩子才“乖”才符合“孝道”的标准。致于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没有界定,默认值就是什么话都要听。合理的推论结果就是:不辨别的盲从长辈意见就是“乖孩子”,是成为“孝子”的先决条件。
3,“孝道”要求晚辈对长辈好,致于怎么为“好”的标准则完全根据长辈的喜好而定。也就是说拍马屁还要拍对位置,位置错了拍得再好也是不孝的。比如说二十四孝图中“卧冰求鱼”的故事,孩子的后娘爱吃鱼,孩子就要弄到鱼给后娘吃,这才能让后娘开心,马屁拍准了才乖才孝顺。如果孩子那时候不到冰面上躺着而是煮了一盆后娘不喜欢吃的兔子肉,就是不孝子,至少孝心打了折扣。
孩子,这些东西听起来是不是挺无理挺可怕的?可是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人就是被这么“酱”过来的。包括我自己也未能幸免地被“酱”了一些,恶心了好多年。也许你会问,这么不好的东西它怎能不被推翻反而长盛不衰呢?
要知道,这世上存在的东西未必正确,但却是可能“合理”的。所谓“合理”是对“结果”“正当性”的一种含糊其词的肯定。(这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我们以后再谈)
即使是一种后来被历史证明是错误的东西,在被完全开膛破肚之前总会被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在维持着错误的轨迹,这或许可以认为是历史的惯性使然。象“孝道”这种被“原债”谎言包装的枷锁能够完整延续千百年大行其道一定有它的存在道理。
到底是谁在背后上下其手?根据“谁从事件中受益谁就是始作俑嫌疑人”的推导原理,我们来看看背后有哪些利弊。
三
透过汗牛充栋的历史故事和史料记载,我们随处可见“孝道”作为统治阶层枷附于百姓项上的枷锁而产生的政治奇效和枷锁下生灵的哀痛。“孝道”作为中国传统社会中最庞大稳固的核心道德体系,对中华传统的政治权力结构和文明发展进程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毫不夸张地说:是“孝道”文化影响了中国人民对于政体的选择,决定了我们中国人的价值标准和思维模式。
1,统治阶级是推行“孝道”的最大受益者。“孝道”是他们手上一把实用的统治工具。
我相信封建统治集团推行的某些政策并非基于多数民众的福祉而是以是否有利于自身的统治利益为依归的。统治阶级为了将“父子”这种伦常关系异化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种牢固的权力等级伦理,就需要将父母对孩子的权力和地位扩大,扩大“父权”就等于扩大“君权”,确立父权的边界其及合理性就等于确立君臣关系的合理性从而确立“家天下”的合理性,因此才有百姓是皇帝的“子民”之说。
他们使用了偷换概念的办法,就像腐朽的国民党统治时期所做的将“党天下”的专政事实掩藏在爱党爱政府=爱国的和面团公式那样,故意让人民搞不清政党、政府和国家三者的关系。封建王朝的统治者则将“君臣父子”的道德混为一团。于是“君”“父”黏在一起成为了“天”成为了“纲”,而“子”“民”“臣”都糊成了一团。从此“父母官”要求子民孝敬变得顺理成章理所当然。那些“存天理,灭人欲”的龌龊事情就这样变成冠冕堂皇了。
当明白到强调无条件服从的“孝道”是一种简单好用的工具时,执行统治阶级意志的教育工业和“坚持正确舆论导向”的喉舌自然就大张旗鼓地跟进煽风造势了
2,“孝道”支持了封建统治集团维持低成本的管理模式。
过份强调一种道德的背后,很可能还包含着掩盖另一种企图的可能。古代的统治集团很乐意教育百姓“尊老爱幼”,并且用行政执法手段将尊老爱幼上升为一种必须强力执行的行为规范。可是说来说去老人孩子之间的权利义务关系都是在老百姓自己家里闹腾,唯独没有统治者这一方什么事。这等于说羊群生老病死自己管,还要自己喂饱养肥自己,牧人只管享用宰杀羊群的权利。这是一种很舒适省事的管理模式。事实上古代社会没有真正意义的社会福利制度,我们知道社会体制大体上是和社会需求相适应的。中国传统的农业社会结构和“孝道”规范下的福利自理模式支持了这种羊群自生自灭牧人只管索取的统治方式。
“孝道”就是为了让百姓自个儿打理好自己,自己捆绑好自己的绳子。他们的逻辑是:不准问我为你们做了什么,只能问你们为我作了什么。
3,“孝道”支持了一种古怪的经营模式,使生儿育女成为稳赚不赔的生意。
传统文化精髓的“原债”精神令生儿育女成为了一种“放高利贷”的投资经营模式,说它是“经营模式”似乎有点古怪,可是我却找不到比这个词汇更传神的描述。
这盘生意很划算:古代女人生孩子几乎不需要什么成本,卵子和精子等原材料不算,付出了十月怀胎的辛苦而已。可是面对生存艰苦的世道,机会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怀胎的辛苦实在算不了什么。何况古代也没有可靠的避孕方法,性生活又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文娱活动,怀孕就在“无可奈何”的表象下水到渠成了。不要说古代社会,就在我接触过的老人中,生过十多个孩子的“光荣母亲”随处可见。换句话说,这些女人基本上在生育年龄期间内长达几十年保持着生产循环。都说人民群众是智慧的,如果没有高效益的产出,赔钱的买卖谁愿意做。我国现在为执行计划生育政策而采用的高额罚款办法就是为了提高这种业务的本钱门槛,从而抑制进货意愿的一种市场手段。
在“原债”束缚下的孩子其实算不得是人,一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自主权的“物品”生下来后怎么活基本上就听天由命了。“原债”意识让父母将孩子看作是自家的物品,孩子也可以叫做一种家产。
a,如果孩子饿死冻死了是孩子的命不好,社会舆论不会指责父母有错,那时候死个孩子算不了什么。
b,如果父母生病或者太饿了,可以“孝道”的名誉要求孩子自己割下身上的肉给父母吃,这样孩子可以受到社会舆论的褒奖。这种故事在二十四孝图里头现成就有。孩子可以用身上的肉换一朵小红花,想必那时候流行着“割肉光荣”“卧冰光荣”之类的激励口号。
C,如果经济拮据,父母还可以到市场上给孩子背后插一根草,把孩子当作自己的扁担或者牲口之类的财物卖掉然后扭头回家。当时的社会支持这种交易。
以上是生活困难的情况下对“孩子”这种“债务人”的短期兑现收益。如果好景一些,孩子们健康长大,父母放下的高利贷就可以长期收息了。利率是多少?“孝道”规定是不设上限,大致以债务人的最高偿还能力为合理数额。收利期有多长?“原债”精神早已判决为“终身”,甚至加上“下辈子做牛做马结草含环”之类的《补充管理办法》。
以上的帐目还只是显性的账面收益。只要中国人“原债”意识还在,也许将“生孩子”列为商务部或者产业部下的项目更为与时俱进些。
4,“孝道”是一种权力分配机制。也是一种权力均沾的管理手腕。
“孝道”的其中一项重罪,就是造就了中国臭名昭著的“排资伦辈”、“老人政治”这种权力分配机制。
“孝道”文化精神是以长辈为尊。导致的结果往往是年纪越老儿孙越多地位自然也就越尊贵了。于是在一个家庭里面,决定成员之间权力地位的是辈份的高低。这种以辈份分配权力地位的规则使生育孩子的行为隐约和权力扯上了关系。
古代宗族社会讲究“人丁兴旺”“儿孙满堂”。人丁多寡除了关乎劳力数量和“高利贷”利息收益之外,还有另一层从来没人明说的深意――对权力的追求。
宗族社会的家庭里,就像麾下兵将的数量影响了将军在军团中的位阶和势力,儿孙晚辈的数量一定程度上支持了长辈的权力尺寸。这种数量的作用在家族和家族之间、家族内部派系之间的斗争中清晰显现。
毛太祖说:人多好办事。这句大实话证明他的确是农民的孩子。
对权力的追求是人的天性之一。在“孝道”所制定的“辈份分配权力”的机制下,一个人子孙越多,年纪越大,辈份越高自动掉到手里的权柄就越重。所谓“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这句话的背后隐含了无数的辛酸、满腔的屈辱、畸形的压抑和报复的动机。我们不难想象家族内最终掌控大权的是些怎样的老妖精。难怪中国人对老人多少有点“敬”“畏”,一种敬重和害怕的混和表现。
社会是由家庭为细胞组成的,家庭的权力伦理也就支持了整个社会的权力伦理。可是许多人还不晓得现在仍然无处不在的“排资伦辈”现象正是“孝道”文化所造成的,难怪老人们都说“孝道”是中华文化的精髓,是“国粹”。如果我们还在自己的家庭中将孩子看作是自己的财物而不是独立的人,还让孩子不辨是非的“听话”,那么其遵循的“孝道”教育将使“排资伦辈”现象一代一代生生不息发扬光大下去。
就像法律中偏向保护贵族利益的条文促使了贵族阶层支持统治政权的理由那样,正是“孝道”中为家族长辈确立了无可挑战的权力地位使得家长(单位里拥有实权的诸侯)甘心拥护并且执行这样的统治伦理。这就是“孝道”被作为统治工具的同时,还成为了利益均沾的管理手腕。
曾经有一位重量级人物说过:我在专业学术领域的巅峰状态和最具实力的作品出现在三十八岁左右,可那时候我是无名小卒,在“排资伦辈”的权力伦理下空耗时间,作品也得不到重视。当我到了七十岁的时候,才得到巅峰状态时需要的话语权。可是我已经衰老了,头脑中的知识早已经跟不上科技的最新发展。但是权力规则却让我们这些知识观念落伍的老人掌权去管理那些保持在信息第一线的专业人员。
这样的错位真叫人唏嘘无奈。
“排资伦辈”是中华文化的毒瘤,使我们的民族能量在无聊地空耗。使我们本应有的竞争力在错位的权力结构下胎死腹中。所幸的是“老人政治”这一千年顽疾在邓小平先生的恢弘人格下开始拨乱反正。尽管好的领导人百年难遇,但我们还是要祈祷站出来第二个邓小平,将“原债”和“排资伦辈”从中国人的教育中统统扫去。
5,“孝道”下“唯辈份论”的权力分配机制导致了许多个人的悲剧却为整个封建社会的稳定提供了温和的基础。
在那种“孝道”可以吃人的社会氛围下,宗族社会里的家庭就象是一个个高压锅。老人的权力优势是稳固的,可老人的思想是守旧的,即使有少部分掌权的老人愿意做开明的创举,也会在社会环境强大的道德监督下不了了之。不难想到,在这种陈陈相因的守旧势力压制下,多少创新求变的萌芽冲动被消灭在一个个封闭的堡垒之中。在老人得到梦寐以求的权力之前,也是年轻过的,也是经过了层层反抗与压制,烈火与熬炼过来的。这个熬炼的过程就是磨灭创新求变锐志的过程,就是一种年轻朝气向现实守旧势力臣服的过程,就是生命的希望与无奈在光阴中消耗的过程。是令整个中华文明走向木乃伊化的过程。
我觉得这种高压的堡垒如同高压锅,它让锅内的东西从坚硬到棉软,从朝气蓬勃突破创新到最后无气也无力。要知道,对于许多人而言,家族环境就是他们大半生甚至一生的主战场。还谈不上到这个小高压锅外面做什么事业,在内部的消耗战中就将你消耗殆尽了。这种家族内部的消耗战我见过,很可怕的,几乎每个人都是一支吃人的军队,在彼此都理不清头绪的恩怨情仇中昏天暗地纠缠厮杀。很多人这一辈子就这么玩过去了。也许他们到死也搞不明白人生为何会这样荒诞?他们总结说:这就是生活。
不客气的说:“孝道”文化正是中国人内耗传统的发动机。这个高压锅内压碎了多少白骨多少血泪。高压锅将一个个可能的气泡都在内部消化于无形,能跑出来的大都是比较温和而稳定的分子了。所以经过高压锅处理的产品稳定性高,耐压性强。直接好处便是支持了王朝的统治方式——就好像耐粗饲的家畜品种支持了粗放的牧养方式一样,高压后的成品也支持统治阶级的高压式管理 。因此有人对全世界骄傲地说:中国人的忍受力是世界第一的。
从今天来看,在中国推崇“孝道”传统道德观念的家庭仍然不少。这样的家庭越多,整个中国社会守旧内耗的力量就越强。他们也许不承认自己是守旧势力,因为他们已经被高压锅处理成功了。你知道,有时候一个不够理性的人要坚持一种标准,并不是客观地分析出这个标准有多少好处,而仅仅是因为自己当初选择了它。非理性的人会千方百计用“我是对的”信念去证明自己是对的。这里面也有“孝道”的功劳,“老祖宗的就是好的”以及“听话才是好孩子”这些信念让这些好孩子们变成了这样。
社会就是由家庭和个人组成的,个人所遵循的价值观标准,一定程度上就会推动出现一种与之相适应的社会文化。今天我们依然在忍受着“排资伦辈”,证明了我们的耐压性依然支持着高压锅在继续正常运转。一种坏的制度可以源源不断地将正常人改造为坏人。只要坏的规则不被彻底打破,这样的文化仍然会被若干代人延续下去。
酱缸就是这样混成的,其中有你也有我。
我更希望酱缸是这样被打破的,其中动手的有我也有你。
6 ,“孝道”造成了中华文明竞争力的衰减
“孝道”文化下的君父天威强调长幼君臣的尊卑秩序,把对长辈的尊敬放在无以复加的高度上。所谓“无以复加”就距离变态不远了,尊重到了极致就是演变为宗教式的敬畏而不能、不敢超越。甚至干脆就明文规定对长辈的超越就是大不敬。这样的逻辑关系导致了可怕的后果――形成文明的衰减和积弱,而不是超越进取和创新。
“祖制不可违”这个“伪道德”就象悬挂在每一个中国家庭高堂明镜下的利剑,成为了让华夏文明走向畸形衰减之路的“裹脚布”。这是非常荒唐可怕的,因为每个人都会成为后人的长辈,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成为后人身高的上限标准。这种荒唐即使有人看出来了也无法轻易打破规则,因为制定规则的人正是规则的受益者。
以前信息闭塞,统治者们内心滋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盲目独大意识,这种认识导致了统治阶级无法建立整个国家的忧患和竞争意识。他们长期以为中国的生产力水平和经济实力早已称霸,甚至不晓得世界到底有多大。没有竞争也就没有进步改良生产力的动力。在没有竞争对比下,文明在历史进程上的缓慢衰减并不容易被察觉,或者说这些缓慢变化的后果不关当朝的事。于是统治下的百姓“民智未开”最符合统治阶层的利益,直接的好处是每一头羊的产出效益都比较平均,按羊头评估产值简单方便,汉朝使用的计算方法到了清朝可以一样丝毫不变。王朝维持了比较低的管理成本。
举例说,那种“不敢为天下先”的精神让晋武帝司马炎下了一道影响了中国一千多年科技文化进步的诏书:“奇技淫巧,典礼(传统文化的精神)所禁”。这位皇帝身份的“祖制”非同小可,“孝道”强调不可轻易推翻逾越祖制的精神令后辈们一直坚持打击禁止精密工业和科技创新。这是对文明进步发展精神的扼杀。这种科技文化的衰减进程一直延续到鸦片战争,打破晋武帝司马炎诏书精神依靠的是一千五百多年后西洋的坚船利炮。这就是历史的荒唐与吊诡――中国人引以为荣用来做鞭炮的火药发明却被西洋人创造为打败自己的精良武器。祖制精神扼杀的正是这种宝贵的创新进步能力。
有时候影响一种文明进程的可能仅仅是某一人的无心之说。有时候决定历史发展方向的可能是一些非常偶然的因素。而社会和人民就在这些偶然和荒唐构成的汪洋中随波逐流。因此当西洋人早就在农业中普遍使用现代化机械作业的时候,我们还有幸在中国的农村随处可见战国时代沿用至今未作改良的铁犁和耕作模式――正是这种愚昧的导致衰减的制度让农业生产力在两千年间原地踏步。
如今当朝政府提出要“解放思想”,我以为要真正解放思想就要先破掉“原债”观念――这个愚弄了中国人民几千年的魔咒。不如此,中国的父母还继续放高利贷;不如此中国的孩子依然不是独立的人而是父母的物品;不如此中国人还要畏惧“奇技淫巧,典礼所禁”的祖训;不如此“解放思想”还会像“解放全世界”的伟大口号那样成为一块逗牛的红布。
7,“孝道”是培养奴才的沃土,并且抑制中国人民产生“人权”的诉求
“孝道”所提倡的那种不准逾越长辈先人的“衰减”效应破坏性是极大的。
我们知道,人是一种社会化的产物。古代农业社会的教育工作绝大部分由家庭来完成,也就是说家庭或者村落担负了人的社会化过程。于是放大家长对于孩子生杀予夺的权利就是放大家长“劝说”孩子的声音。“祖训不可违”这块裹脚布所导致的衰减效应符合统治阶级的长期统治需要。这等于是一种将教育成本转嫁到家庭的多得之举。被这块裹脚布紧勒着的“社会化”后的人思想观念比较整齐,对一种价值标准的共识相对稳定。这种稳定间接支持了王朝的统治基础。
长期对君父无条件服从的后果是抑制孩子独立思考的空间和培养出不敢明辨是非追求真理的附庸弱质人格。家庭是执行教育政策的主要阵地,每一个父母对孩子灌输“孝道”精神的“教育”都是一个扭曲健康人格桎梏追求客观真理精神的过程;因此中国的父母们总是教育孩子要“忠君报国”,却不会教孩子追求真理追求自由的理想。千百年的历史事实告诉我们,在中国的传统教育下没有出现过为了捍卫真理甘愿被烧死在十字架上的布鲁诺式人物。什么样的土壤培育什么样的果苗,在中国的“孝道”土壤下最野生粗长的是不懂得独立思考、欺下媚上的“奴才”。
“孝道”不但确立这种父母是孩子债主的关系,还确立了父母是孩子物主的关系。因此有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说,言下之意是人没有自行支配自己身体的权力。你生病了不是你生病,而是被认为你弄坏了别人的东西。因此中国人是天生就被剥夺了独立人格被严重物化的生物。这些特点在古往今来的许多法律条文和现象中展现得无比清晰。
中国的老百姓常常不把自己当人看待,缺乏“我是人”的意识。不把自己当人看的结果当然是让统治阶级当畜生豢养着。老百姓耐压抗操,好骗好杀――是因为人的自我意识决定了行为方式。(你以后会看到几十年前上百名老百姓乖乖跪着让几个士兵挨个砍头的历史画面)。
我们无法想象家里的饭桌会产生为自己争取“桌权”的诉求,所以在几千年来中国字典里就没有“人权”一说。
我想,我们这一代是幸福的。毕竟我们的政府已经提出的“以人为本”的口号。哪怕是口号,听着也觉得舒服的,它提醒了我比祖宗长得更有人样了――毕竟被骗也体现了某种尊严,一种需要骗你的重视。所以我觉得总体而言还处于如何让老百姓相信“我是一个人,一个公民”的初级阶段。
就像李敖先生说的:不要以为法律在骗你,只要你认真,它就会是真的。所以我觉得卸下“原债”的枷锁,是开始认真的第一步。只要我们愿意认真,一切都可能得到。
四
孩子,也许你会问:既然“原债”观念危害巨大,为什么没有人看破并且为奴隶们振臂高呼呢?
其实从来都不乏看破这“原债”把戏的思想家,但是一种正确的声音得不到垄断行政资源的统治集团支持,是很难将正确的声音放大的。这种开明的声音确实存在过,历来都有不少有识之士对蛮横愚昧的“孝道”内涵勇敢地提出质疑。比如:
汉朝的王充在《论衡》的《物势篇》里就曾说:“儒者论日:天地故生人,此言妄也!夫天地合气,人偶自生也;犹夫妇合气,子则自生也 ;夫妇合气,当时欲得生子,情欲动而合,合而生子矣!且夫妇不故生子,以天地不故生人也 ”。王充相信夫妇不是有意生子女,而只是“情欲动而合”的产物。
孔融更是一针见血的调侃说:“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物寄瓶中,出则离矣!”――《后汉书•孔融传》。
这样的批评和抗争虽然微弱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到了民国时期,学贯中西的大胡适先生以父亲的角度写了一篇《我的儿子》,说道:
“树本无心结子,我也无恩于你。但是你既然来了,我不能不养你教你,那是我对人道的义务,并不是待你的恩谊……我要你做一个堂堂的人,不要你做我的孝顺儿子!”
以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这篇大作,不得不钦佩胡适先生广博的胸襟和睿智。在封建愚昧势力还非常强大的八十年前说出这种挑战恶俗的高见,自然会引发一些人的议论。针对这些议论,胡适先生再作一文答复如下:
“‘父母于子女无恩’的话,从王充、孔融以来,也很久了。从前有人说我曾提倡这话,我实在不能承认。直到今年我自己生了一个儿子,我才想到这个问题上去。我想这个孩子自己并不曾自由主张要生在我家,我们做父的不曾得他的同意,就糊里糊涂的给了他一条生命。况且我们也并不曾有意送给他这条生命。我们既无意,如何能居功?如何能自以为有恩于他?他既无意求生,我们生了他,我们对他只有抱歉,更不能‘市恩’了。我们糊里糊涂地替社会上添了一个人,这个人将来在社会上的功罪,我们应该负一部分的责任。说得偏激一点,我们生一个儿子,就好比替他种了祸根,又替社会种下了祸根。他也许养成坏习惯,做一个短命浪子;他也许更堕落下去,做一个军阀派的走狗。所以我们‘教他养他’,只是我们自己减轻罪过的法子,只是我们种下祸根之后自己补过弥缝的法子。这可以说是恩典吗?
我所说的,是从做父母的一方面设想的。我的意思是要我的这个儿子晓得我对他只有抱歉,决不居功,决不市恩。至于我的儿子将来怎样待我,那是他自己的事,我决不期望他报答我的恩,因为我已宣告无恩于他。
你们有人说我把一般做儿子的抬举起来看作一个‘白吃不还账’的主顾,这是大家的误会。我的意思恰好相反,我想把一般做父母的抬高起来,叫他们不要把自己看作一种‘放高利债’的债主。
你们又怪我把‘孝’字驱逐出境。我要问你们,现在‘孝子’两个字究竟还有什么意义?现在的人死了父母都称作‘孝子’。孝子就是居父母丧的儿子。无论怎样忤逆不孝的人,一穿上麻衣,戴上高粱冠,拿着哭丧棒,人家就称他做‘孝子’。
我的意思以为古人把一切做人的道理都包在孝字里,故战阵无勇,莅官不敬等等都是不孝。这种学说,连你们也承认他流弊百出。所以我要我的儿子做一个堂堂的人,不要他做我的孝顺的儿子。我的意思以为‘一个堂堂的人’,决不至于做打爹骂娘的事,决不至于对他的父母毫无感情。但是我不赞成把“儿子孝顺父母”列为一种‘信条’。打个比方,如果我得了花柳毒,生下儿子又聋又瞎,终身残废,他应该敬爱我吗?又假如我把我儿子应得的遗产拿去赌输了,使他衣食不能完全,教育不能得着,他应该敬爱我吗?又假如我卖国卖主义,做了一国一世的大罪人,他还应该爱敬我吗?若照中国古代的伦理观念自然不成问题了。”
在这些前人留下的文字里面,我们不但看到了睿智与勇气,更是一种诚实的绽放良知的尊严!为民高呼的背后仿佛还有白骨与血泪堆积如山。遗憾的是这些睿智与开明的思想并未在当时产生巨大的社会影响。
我们一代一代人就这样簇拥着“孝道”的巨大车轮滚滚前行,已经闹不清究竟是人群在推动车轮行进还是车轮带动人群奔跑。我想,总得理出个头绪吧。
如今,你降临到我们的家庭。要不要将可怕的“原债”谎言种植到你的血液当中成为了爸爸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我想,以前不慎喝了恶臭的洗澡水不是我的错,可是如果明知道其恶臭还要继续往自己孩子口里灌就是非常可恶了。
在无奈的社会现实底下,爸爸的这些想法无力惠及他人,但至少可以帮助你――我亲爱的孩子。
爸爸要堂堂正正地告诉你:你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你就是你!不是别人的物品。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是自由的人,任何谎言也改变不了你高贵的“人格”。
爸爸妈妈不要你“孝顺”不要你盲从听话,并且尽我所能地教育你成长为一个意志坚强,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养育你教育你是父母对你、对社会应负的责任,直到你成年之后就要独立生活。直到你也生儿育女了仍然这样告诉你的子女。
你并没有欠父母什么债务,自由和清白才是你与生俱来的本色。父母年老了也决不需要你来负担,因为爸爸妈妈也和你一样有不依靠别人的独立尊严。如果大家都努力追求独立生存的尊严,我想快乐的日子就不会遥远。
我们只希望你珍惜自己,成长为一个无愧于良知的人。在自由的天空下,享受生活的乐趣。
孩子,今天爸爸亲手为你摘下枷锁,是无比幸福的时刻!
父字
2006年3月13日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