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别哭,有大家你就不会孤独
2006-04-06

文章来源:爱滋病在线       作者:童戈

在同志人群中,尤其在大城市,有着不少被朋友们亲昵成为“我们的家”的小社群。他们往往是以一些有着出色的社会自主能力和活动能力,在乎朋友之间的缘分和友情,且没有走进异性恋婚姻的围城,又具备私有空间的独立生活条件的热心同志为核心,在和朋友们的多年交往中,吸引人品、爱好、性格相投契的朋友们逐渐吸纳、扩展而形成的。他们一起组织各种娱乐活动,他们乐于为朋友们化解生活和情感的困惑,并会向遇到某种困难的朋友伸出热诚的援手。他们在活动开支上实行并不严格的AA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他们没有功利的目标,没有一统的纲领,只有些非常尊重人情往来的约定俗成的人际关系惯例。他们不会要求大家必须去做什么和不准做什么,亲疏兼顾,往来自由。他们之间有半开玩笑的互相取了家族性质的称谓,但是,哪怕辈份最高的“家长”,只有为大家奉献热情的义务,却没有武断裁决“家族”内部事情的权威。

  他们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用生命中共同的基质作为火种,点燃大家热爱生命,热爱自我、热爱生活的激情,把这燃烧的友爱和热望凝聚起一轮明艳的太阳,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

  当艾滋病魔鬼悄然袭击了他们中的家族成员以后,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们一手驱开世俗和无知的偏见,用大家的温暖胸怀给予他呵护,给予他关爱,给予他艾滋生涯中平等分享的那一片明媚而又温馨的蓝天。

  在四月扬尘的天气里,一位叫阿仁的“我们的家”社群成员向我平静而又动情地讲述了他们的有关故事。

——作者题记-    

  我们家这几年先后有4位兄弟感染了艾滋病病毒(HIV),我们已经送走了2位,1位失踪。而我,不幸是后来确诊了HIV的一个。

  我们家最早发现感染HIV的兄弟叫阿鸣。那是在1997年,他刚刚34岁。

  他是较早去美国留学,并在国外取得了很大发展的“海归”人士,他的哥哥、姐姐在国外也很发达。他回国后在一家外企做“金领”,买了几套住房,有自己的“别克”轿车,是我们家的成员中最富裕的一个。说实话,他很傲气,又时时显示他在国外沾染的“洋气”,总是对大家组织的活动发表一点自恃见多识广的挑剔,和大家不是非常融洽。 

  当时,大家发现他突然瘦下去,和大家打牌和外出时,显的异常疲倦,有时可以见到他明显的出冷汗。

  虽然当时国内有关预防艾滋病(AIDS)的资讯很缺乏,但我们家里有人很关心相关的信息,并和同志人群中较早自发进行预防艾滋病宣传活动的朋友有联系,不少人已经坚持使用安全套。阿鸣的身体情况引起了一些兄弟们的注意,他们向我们的大哥悄悄说明了他们的怀疑。

  可是,怎么才能让阿鸣没有负担地去进行检测呢?

  大哥召集一些人商量,最后决定由比较瘦弱并和阿鸣关系比较密切的阿欣出面,以自己怀疑感染HIV为借口,让阿鸣陪他一起去进行检测。并且,通过朋友找到了可靠的医生。

  那是1997年春末的一天。当初筛结果出来以后,阿鸣得知阿欣是阴性而自己是阳性时,精神立刻崩溃了,只是蹲在马路边的墙根下一支接一支吸烟,连打开车门坐到车里的力气都失去了。 

  阿鸣去检测,家里人也没有闲着,他们为检测结果之后怎么办商量着。想到他若检查出HIV,最需要的是安慰,是大家对他一如既往的接受,所以提前约定那天家里人在晚上聚餐。

  阿欣陪着他,看他的情绪稍稍稳定,打电话叫来了他的男友替他开车,不管他怎样推辞,仍然拉他去和大家聚餐。

  平时,大家聚餐都是去餐馆,而这次,大家特意在一个住房宽敞的家族核心成员的家里聚会。为了消除大家的心里恐惧,事前还介绍了一些艾滋病知识。

  大家几乎第一次真正接触HIV感染者。当大哥接到阿欣打来的电话,暗示阿鸣已经感染,大哥就开始向大家介绍艾滋病的相关知识,之后向大家宣布:第一,谁愿走就走,大家绝对不会也不应该多想;第二,见到阿鸣,以前怎样还怎样,不要特意去安慰他。

  那天没有一个人离开。

  当阿鸣见到大家时,情绪异常波动,他几乎是烦躁的对大家大喊:“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是艾滋病!”

  但大家仍平静的和他开玩笑:“好,我们优待你,不让你干活了,……”我至今清晰地记得,那一瞬间,他的脸上写满了茫然无措。而大哥看到他坐在旁边发呆,特意递给他一盘凉拌菜说:“你也别闲着,把菜拌好,……”他是发着愣接过那盘菜的,而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在阿鸣从初筛到确诊的那段日子里,除去把他交接给他的母亲和男友,他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家里人在一起。为了不使他劳累,我们避开长时间地打牌下棋,到时间就会以明天有事为借口结束,送他回家。平时,大哥巧妙地安排大家分别去买票,总有几个人邀请他,陪着他去看他喜欢的电影、歌舞。

  他的哥哥、姐姐听到这个消息,带着上百万人民币的巨款飞回国内。他的母亲——一位坚强而又善良的杰出母亲被大家对她儿子的呵护,大家对她的尊敬和安慰而感动,特意邀请我们几个兄弟和她的儿女坐在一起。老人决定说:“阿鸣自己的钱就花不完,我诚恳地请你们动员阿鸣的朋友去做检测,如果有人感染了HIV,我们愿意承担所有的费用。”

  检测结果给了这位母亲和阿鸣极大的欣慰——阿鸣的男友以及伙伴没有一个感染HIV。 

  有血缘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给予阿鸣的关爱却无法挽回残酷的事实,阿鸣的病情已经到了晚期,急剧恶化。

  阿鸣感染HIV 的情况给了大家当头棒喝般的一个警醒。

  我们家里的人陆续有不少通过所联系的志愿者去找那位可靠的医生(应该说去找那位医生所在的医院)进行HIV检测。可是我一直没有勇气去检测。

  事实象魔鬼般无情。还不到30岁的阿威和他的男友双双确诊感染HIV。而且,和阿鸣一样,他们因为没有提早检测和进行有效的控制,阿威急剧发病,整个人就象一株遭遇了飓风的小树,立刻就极度衰弱。

  阿威和阿鸣不同,他是一个普通的邮递员,自己和家里并不宽裕。而且,他不忍心让自己慈爱的父母遭受这种冷酷的打击,他要求我们对他的父母和亲属保密。

  这时,他的那个原籍福建男友却悄然离开了深深爱着他的他,离开了关怀他们的我们,毫无声息地失去了踪影。 

  那时,我们家里紧密层的三十几个人全部动员起来,有的去照料阿鸣,有的去为阿威操劳。

  我们对阿威的父母封锁消息,每次都是我们带他去医院。只是在他终于卧床不起以后,我们才对他的父母说他患了肠癌(他的肠道在体检时确实发现了肿瘤)。只是在阿威坚持非要和男友见面,我们已经找不到搪塞他的理由时,才对他说,他的男友被家人接回去治疗了,已经失掉了联系。

  阿威自己的积蓄只够支撑一、两个月的药费(进口的“鸡尾酒”相当的贵)。家里人发起募捐,准备悄悄支付他后面的药费。

  阿鸣有着药物的维持,病情的恶化有所减缓。而阿威在服用药物时,反应强烈。他经常在半夜难以忍受时给我们打电话,哭诉、发脾气,电话中能听到他往地下摔东西的声响。接到电话的朋友一边安慰他一边再用手机通知别的朋友赶紧去陪他。那时,只要听到有人打来手机,只需说一句“阿威”,我们马上就说“知道了”,立即起身赶到阿威家,在束手无措的父母面前,我们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像哄一个小孩那样哄劝他,虽然我们已经知道伤口可以感染HIV,但还是凭他在痛苦中的“抓挠撕扯”(我们只是注意不和他的体液接触)。

  不知有多少次,阿威在兄弟们的怀抱中用一个字也不说的痛哭回报着兄弟们对他的情谊,一直到再也哭不出,昏昏睡去。经常是惊醒后,他见自己还被关爱他的兄弟拥抱着,不禁又是潜然泪下。 

  我们真愿意阿威能够控制住AIDS魔鬼,再和大家多分享一些我们共同的快乐和欣慰。但是,他自确诊感染了HIV后仅仅半年多的时间,就不得不和大家分手永别。

  在他的生命走到最后一程的那一刻,有十几位兄弟守在他的床前,他的眼睛已经失明,他用微弱的声音叫大家抱住他的双手,喃喃地说:“我没有力气起来了,我真想给哥哥们磕一个头,说声谢谢!……我求哥哥们一件事,今后到了我死的这一天,哥哥们一定要想着给我烧点纸钱,让我在那边知道哥哥们还在惦记着我阿威,……”

  他的父母已经知道了阿威病情的真相,并知道了阿威和我们都是同性恋。一双老人老泪纵横地非要替儿子给大家下跪,感谢大家为他儿子所做的一切。我们哭着把他们拉住,大家对阿威说:“兄弟,放心吧,你放心吧,……”

  阿威在兄弟们十几双手臂的共同安抚中宁静地闭上了眼睛。 

  阿威的辞世,给了病入膏肓的阿鸣更消极的刺激。

  他对我们说:“哥哥们今后能象对阿威那样,到了我死去的日子,也给我烧点纸钱吗?”

  大家说,你是天主教徒,到了那一天,我们一定亲手制作一束纸花,送去我们对你的惦念和祝福。

  阿鸣在那段时间里总是给大家分别打电话,撒娇地说想吃这个,想吃那个。无论是谁,接到他的电话都会搞一些好吃的东西送去,和他一起吃,动手喂他吃。

  他说:“我在国外和回国的日子里,很少吃到亲人们亲手为我做的东西,现在,我知足了,知足了……”

  我至今还记得,阿鸣在弥留之际不断巡睃着簇拥着他的兄弟们的那双目光,那目光中即饱含着无限的眷恋,又蕴藏着无比的宁静和安详。

  阿鸣在临终前的遗嘱中还有一部分是写给我们这些家里人的。他把他多年收藏的有关同性恋的图书、画册、光碟和工艺品留给了我们,他在遗嘱中写道:“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儿子、我的至亲至爱的家里人,我永远不会忘怀的亲人们,……” 

  就在阿威和阿鸣先后辞世而去的前夕,我因明显的不适、疲倦、还有腹泻,自己悄悄去做了HIV 检测。

  检测结果是每个人都会感到恐惧的阳性。

  虽然有了阿鸣和阿威的先例,但我听到检测结果,还是禁不住全身瘫软,脑袋轰轰作响,混乱异常。那已是1998年的初春,那天,虽然没有刮风,却春寒陡峭。我只觉得一阵冷汗渗透了内衣,蹒跚地走出医院,竟寒气透骨,阵阵战栗。 

  望着大街上汹涌的人流车流,我竟觉得自己不知该往哪里去,……无尽的茫然中,我想到了我们的家,我给家里的一个最要好的,也喜欢我的大哥打通了手机,听到他的声音,我不禁哽咽失声,我只嗫嚅的说:“我来做检测了……”

  他什么也没多问,只是焦急的问我在什么地方,叮嘱我守在原地,他说他马上赶来接我。

  不到20分钟,他就匆匆赶来。坐进计程车,我只对他说:“我冷,我好冷,……”他用他的外衣把我包裹在他的怀抱,还把我的手拉进他温暖的胸膛。到了他家,他给我喝了热牛奶,让我换上他的内衣,就安排和我一起去看望阿威。 

  不久,他检测证实没有感染HIV。

  这时,我才有勇气问他:“你没想过我会使你感染吗?假如是我使你感染了,你会恨我吗?”

  这位大哥意味深长的对我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们都是同性恋,这就应该同命相怜了。假如我也感染了,我们不是更同命相怜吗?”

  我感染HIV的情况只有家里人知道,我现在在吃药。万幸,我的药物反应很微弱,只是有些食欲不振和轻度腹泻。现在慢慢有所好转。我做服装店生意,他们时常来帮我打理生意,好让我得以休息。我还发现,他们自己和带其他人到我店里买服装的次数明显增多。我知道,虽然我的哥哥和弟弟,我的这些亲人们在我面前讳言艾滋病,更避讳对我明显的格外照顾,但大家千方百计在为我驱赶着生活中的艾滋阴影的同时,时时刻刻在为我这个感染了HIV的小兄弟操着心。 

  我和他们一起为阿威为阿鸣送葬。

  我和他们一起把阿威、把阿鸣清理得干干净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他们的灵魂重新焕发出少年的光彩,和我们一起在阳光下快乐地永远同行。

  就在送走阿鸣后的那次兄弟们的聚会上,我忍不住举杯说出了我一直想说的心里话:“我纵然现在就死去了,但心里已经没有什么遗憾,因为哥哥、弟弟们已经给了我生活的温暖和快乐。如果说还有遗憾,那就是我越来越舍不得离开咱们这个家,舍不得离开大家给我的爱。但是,我已经把这份爱藏在了自己的心里,离开大家,我也不会孤独无助。”

  大家都说:“你活得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

  我说:“这是事实。但我会更好地活着。”

  而且;因为我知道家里人已经陆续全都进行了HIV 检测,没有发现谁再感染,我提议大家碰杯,我说:“让我们一起发个誓,让我成为咱们家里感染HIV 的最后一个!”

  …… 

  已经六年过去了。最近一次检测,我的CD4细胞基数一直平稳地保持在460左右(正常人为500/μl以上)。我的服装店的生意也比较平稳,我在积蓄自己的经济能力,以便到了需要的时候可以服用更有效的药物。

  我们家的朋友们又有增加。进入我们这个家,去做HIV检测已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且大家欣喜的是这几年中只有一个新加入的成员检测出感染了HIV。而他,也象阿威的那个朋友一样,竟悄然离去,杳无音讯。可能,他是见到我们格外注意预防AIDS,而误会大家不会容纳他吧。 

  我为他感到遗憾。因为,他头脑中沾染的世俗偏见拉回了他已经迈进我们家门槛的那只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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