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成立亚洲第一座生态博物馆——贵州六枝梭嘎生态博物馆之后,
由于连日的阴雨天气,通往陇嘎的那条公路已经变得泥泞不堪。经过数小时的颠簸后,在茫茫暮色中,我终于透过崇山峻岭的遮掩,看到了陇嘎那古朴、神秘的身姿。
今日的陇嘎已经很难见到森林的痕迹,石漠化程度相当严重。从外地风尘仆仆赶来的我们,只能在满山林立的岩石中感受当年长角苗忍受的艰难与困苦,饥饿与黑暗,在与野兽的搏斗中占据着森林中属于自己的一方生存天地。
陇嘎就位于长角苗聚居的梭嘎苗族彝族回族乡的12个自然村的中央,前有小山,背靠大山,颇有些易守难攻。
在贵州西部六枝特区、织金县与纳雍县三地交界处,海拔1400至2000米的群山中,世居着一支古老而神秘的苗裔支系,他们散布在12个自然村寨,共有4000多人,独特的长牛角状头饰是他们的标志。
据说清朝初年,平西王吴三桂奉命“剿匪”水西彝族宣使安坤,几经大战,安氏大败。许多依附于他的苗族群众,为了躲避战乱而四处逃散。他们逃到三地交接处的箐林中,以狩猎为生,才得以保存下来。由于曾经在箐林中生活,他们被称为“箐苗”,意思就是躲在箐林中的苗族。为吓唬林中野兽,他们在头发中扎上牛角状的木梳,再用麻线、毛线及逝去的先人的长发盘结成硕大的发髻,因而又被人们称为“长角苗”。
1997年,中国与挪威在这里合作,建起亚洲第一座生态博物馆——中国贵州六枝梭嘎生态博物馆,使得这个奇特的民族开始为更多人知晓。
韵味十足的长角苗妇女
“我们这里的女孩很泼辣,你可要小心呐!”有点书生气的小所跟我半开玩笑地说。他是我在当地找的向导,就在村里的卫生所工作。说是卫生所,其实只有他一个人。中专毕业后,他本来被分在乡里的卫生所,可乡里规定新来的人要到下面锻练一到两年,于是他就被派到了村里。小所说,他在这里学到了许多,因为只有他一个人,不学也不行。
吃过晚饭,小所领着我到村里四处转悠。苗寨依山而建,土墙茅房,原始古朴。掩映在夜色中的陇嘎让我有一种湿润的感觉,虽然看不清它此时的身姿,但空气里弥漫的草香与泥土混合的味道令我不禁有些陶醉。从小所口中叙述的陇嘎的一切,都是我所不能想到的。
地处大山深处的陇嘎水源匮乏,惟一的一口水井是全村赖以生存的水源。令人惊讶的是,到井边背水的全是女人。女人们从井里一勺勺舀出几十公斤的水,把圆圆的木桶装满,仅用一根麻绳套在自己的双肩上,在腰间垫块草垫,便背起走路。她们身着蜡染刺绣服装,头上顶着硕大发髻,从远处一看,不由让人眼前一亮。
尽管山路十分陡峭,背水的长角苗妇女却如履平地,滴水不洒,令我惊叹不已。我突然有一个新的发现:她们走起路来,上身挺立,双手随臀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极富韵味。后来听村中的老人介绍,这种独特的走姿与她们为常年在山路上背水而保持身体平衡有很大关系。
在村里,
由于良好的身体条件,加上祖辈的风俗熏染,苗家姑娘自幼都能歌善舞。走出小所的住所没有多远,时断时续的歌声就传到了我的耳中。循声而去,在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几个女孩和男孩你唱我和,用外人听不懂的独有方式交流着,悠长婉转的歌声飘出很远。
对于年轻人来说,陇嘎的正月是谈情说爱、喜结良缘的好日子。每到夜晚,姑娘小伙儿成群结队来到山坡,以歌为媒,表明心意。伴随着口琴悠扬的旋律,小伙子姑娘们的歌声此起彼伏,有时甚至通宵不歇。虽然听不懂苗语,但是我能感受出悠扬的旋律里所蕴含的火热情感。
正月里,陇嘎的年轻人要在12个寨子里轮流跳花坡。这时候,他们都不回家,在12个寨子里轮流转,寻找自己中意的姑娘。虽然这里的恋爱方式自由随意,但婚嫁则须严格按规矩办,礼节繁琐冗长,履行各种“求亲”程序,比如说媒人“说亲”,家长和寨老审查后“定亲”,婚礼进行的时候还要“打亲”。
“恋爱轻松,结婚累人。”一位长角苗小伙子这样告诉我。等到真正参加了他们的婚礼,我才知道此言不假。
繁琐冗长的婚嫁习俗
“长角苗”的家庭建立在血缘及婚姻的基础上,实行民族内部通婚。因此,婚姻成为维系长角苗12个村寨亲情关系的纽带。长角苗的婚姻关系主要受苗族婚姻习惯的制约。在过去,曾经存在一夫多妻制现象,现在完全按照国家法定要求,实行一夫一妻制。比较特殊的是:长角苗家庭中,家庭财产的继承权,不像传统家庭由长子所有,而为小儿子继承。包括父母的房屋土地、生产工具、牛马等大牲畜只能给小儿子,老人由小儿子赡养,共同生活在一起,其他兄弟也有瞻养老人的义务,但都不是直接的。
在长角苗中,还有“三限”、“五限”之分。“三限”是指社会地位、经济地位最低层的苗族家庭;“五限”则是指社会地位经济状况较高的苗族家庭。这种区别反映出长角苗的社会结构也存在地位尊卑和等级制度。
第二天,天刚亮,我便早早起床,与小所一起,来到新娘熊燕家。
到新娘家的时侯,她还在化妆。从她那稚嫩的脸庞,我猜测她不过十六七岁。这里有早婚的习俗,女孩十二三岁谈恋爱、十五六岁结婚的比较普遍。但是,现在这种习俗正在悄悄改变。
借着新娘家一盏昏暗的灯光,我环顾四周,发现惟一值钱的家当就是那台老式缝纫机。对于陇嘎村的部分村民来说,2005年春节是最该高兴的一个春节。年前,政府出资兴建的新房已经交到了村中最困难的40户村民手中。这40户新房与陇嘎村相隔一座山,被称做“新村”。
熊燕打扮完毕后,由伴娘陪同,前往新村的叔叔家。路上,我终于有机会和新娘聊上几句。
熊燕告诉我,她16岁,上过一年学,几年前父亲去世后,就辍学在家照顾弟弟妹妹。熊燕还有一个姐姐,比她大几岁,也早已嫁人。熊燕的对象今年24岁,是附近村的,在福建打工。结了婚后,她就要和丈夫一同去福建打工。近些年,市场经济逐渐渗透到乡村,长角苗人也开始接触到外部世界的新鲜事物。如今,梭嘎乡有了录像厅,陇嘎寨的青年每逢赶场,必在门口驻足观看,从中了解到许多新信息。这种影响的直接结果是,一部分人开始走出山外去打工。
从熊燕家出来时,
和大多数的长角苗姑娘一样,熊燕身材矮小,硕大的头饰顶在头上,黑白分明,把她那娇小的面庞衬托得端端正正、娇娇嫩嫩。体积硕大的发饰颇有“贵族”气派,愈发显出雍容华贵。猛一看,你会以为是遇上宫廷贵人了。
传承不衰的服饰工艺
熊燕的服装很独特,古朴而又艳丽,上穿前襟至腰、后披至小腿的对襟上衣,下穿镶有花条的百褶裙,腿裹羊毛护腿,脚穿挑花鞋,头带钩,配上雍容的头饰,有一种“公主”般的气质。这件新娘装复杂而漂亮,是她从十一二岁开始做的。整件衣服都用刺绣,千针万线,色彩斑斓,耗时几年工夫,直到出嫁前才完成,平时不穿,也不出售。“这是模仿锦鸡做的。”熊燕得意地告诉我。
对于熊燕所说她的服装是模仿锦鸡做的,我感到有些诧异。后来才知道,在陇嘎,每个姑娘都会向你讲述一个关于锦鸡的故事。传说苗族的先人外出狩猎时,打到一只罕见的锦鸡,他们看到锦鸡美丽的羽毛,十分喜欢,于是就在自己的衣服上画出美丽的图案。她们身后像燕尾服一般的长披风,则是锦鸡美丽的尾巴,而头上戴着的“∞”形的头饰被看做锦鸡的鸡冠。
受传统意识影响,长角苗女孩一般不上学。长期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使长角苗形成了丰富多彩的民族工艺技术。她们从小就跟母亲学习纺麻、织布、蜡染、刺绣等传统民族工艺,这是她们必须精通的生活技能。这些手工艺均由女性在家庭内部完成。她们个个都是画蜡高手,绘制时不需打样,只凭头脑构思,手工绘画。所画直线、平行线、方块、圆形等图案规范而精巧,堪称一绝。
长角苗的女人们无疑是爱美的,她们不惜戴着如此沉重的头饰与服饰去劳动。所穿的百褶裙色彩斑斓,最醒目的是背后沿腰际垂下的那块绣片。所有的花纹都是一针一线绣上的,各种颜色非常协调地展现在布面上。长长的绣片与短装上衣连接在一起,百褶裙的腰部扎上绣花带子,一块像围裙一样的黑色羊毛毡挎在身前,套上白色羊毛毡的小腿,两双不同颜色尼龙袜的袜口依次翻出。走动起来,百褶裙如同一首优美的乐曲,极富韵律地晃动着。裙下隐约露出的白毡与桃红、天蓝的袜边相衬,令人赏心悦目。
服饰所需的蜡染主要以天然植物为染料,并且家家都有染缸,而刺绣则更是女孩从小学习的基本功。对于女孩来说,是否读书没有关系,但是不会做衣服是嫁不出去的。她们用最美好的年华来学习生活技能,只为将来能够嫁个好夫家。她们的聪明才智在刺绣作品中得以充分体现,比如绣的花背,绣片不大,却非常精致。也因如此,她们保存了先民的传统和特色,创造出长角苗的文化瑰宝。
独特的“打亲”习俗
吃过午饭后,
直到3杯酒喝完,数落够了,新娘家的人才将新娘交付给媒人,随媒人出门。可怜那媒人的“罪”还没有受完,出门时,媒人还得再次从新娘家的“长蛇阵”来回穿越3次,再接受3次“痛打”,直到讨饶不已,女方家这才作罢,放迎娶新娘的队伍上路。这时,新郎向新娘家长辈一一叩头,说些我要把新娘带走了,请你们放心之类的话,长辈也要叮嘱一番。随后新郎、新娘出门,步行走出村寨。
这就是长角苗的“打亲”,它是长角苗的祖先从远古就传下来的习俗。“打亲”时,必须要狠狠地打,直到媒人无法忍受为止。他们认为,打得越是厉害,姑娘在男方家里就越能得到好的待遇,这门亲事才能天长地久,永享幸福安康。
第二天清晨,新婚后的熊燕领我来到村子后的山坡上。今天他们要在这里跳花场。上午10点,山坡下的平地陆续会集了许多人,慢慢变得热闹起来。一些摆摊的也随之而来,有用平底锅煎土豆的,有扛了大捆甘蔗来卖的,在山脚山间层层叠叠地摆开了卖场。一簇簇的人群中,最为显眼的当属长角苗的装束。
跳花场以一棵高高的“沙树”为中心。所有的歌舞表演全部由乡民们自己伴奏、歌唱,因为大部分节目是用苗语演唱,周围观众也能合拍共鸣。与长角苗共同生活在这个区域的彝族、布依族同胞也以各自拿手的歌舞表演等特色节目前来助兴。
整整一天,所有的人都在这里尽情地狂歌劲舞,度过属于他们最美好的节日。小小的陇嘎虽然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却是另外一番幸福、欢乐的景象。
“打嘎”:与祖先沟通的丧葬仪式
除了长角苗独特的婚俗之外,葬礼也是他们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这是一个特别重视死亡的族群,每一次的死亡仪式,都是他们与远古祖先一次心灵的交流和沟通,是一次全族对于自己历史和传统文化的复习。
在无数次的演练中,民族记忆得以强化,群体意识得以巩固。通过关于死亡的仪式,在信仰的层面上,长角苗将逝去的远古祖先与现世的家庭、家族、族群支系凝固成紧密的一体,并借助于这种信仰和历史记忆,使民族特性和文化传统得到完整保存。
长角苗的丧葬仪式十分隆重,他们称之为“打嘎”,意为老人成神,把老人送到祖先居住的地方去。“打嘎”有极严格的规矩:死者必须是正常死亡,少年早逝者、暴病或遭祸殃而死者都不能进行这种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