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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留学日本的时候,去一家普通餐馆吃荞麦面。吃完付费走出店门百米光景,听得身后匆匆的木屐声。回头看,是这个店的主人。他气喘吁吁地对我说:“对不起,先生,你吃的是小碗,但付了大碗的钱”。当我把找头攥在手心,想得很多。
后来我常去这个店,店主告诉我,国家很重视“信义”的教育。这样的教育在1964年东京奥运期间做得尤其大张旗鼓。
那个时候,官厅、职场都在自束自律:为奥运努力干啊!整理、整顿、效率、清廉!街道、小区都在相互提醒:为日本人挣面子啊!“不要在门口摆澡盆子洗澡”,“不要在电车上奶孩子”,“自己的垃圾自己带回去哦”。
全世界都吃惊不小,日本借助奥运会,国民素质上了一个高台阶,甚至传播出一个神奇的报道:“东京奥运会结束后,所有的日本人都把垃圾带回家,现场没有留下一片废纸”。日本朋友告诉我,那是个激动人心的日子,日本的经济上去了,日本人的品性也上去了,日本经过了一场国民素质的考试,功劳在于大力开展了国民教育。
北京奥运会开幕在即,我们的“屋子”是不是明亮洁净,我们的家园是不是安全有序,我们的精神是不是充足向上,世界在期待。奥运既是体育的比赛,又是精神的展示,世界要看我们雄伟的“鸟巢”、“水立方”,也要看我们民族素质的大厦。
有史以来,亚洲获得过3次奥运举办机会:1964年东京、1988年汉城和2008年北京,相隔大约都是20年。北京奥运,是否也是一场亚洲国民素质的比赛会,而要提高国民素质,我们不讳言“国民教育”。
日本国民教育起步很早,近代的发起者是福泽谕吉。日本明治维新前后,著名思想家福泽谕吉强调首着先鞭的不单是“殖产兴业”,全力追求的也非“富国强兵”。他把当时转型中的日本定义为“半野蛮”的国家。
他痛感“文明开化”———新思想的普及与新道德的建设,才是才俊志士关心的首要问题,做到这点,必须着力于教育人民,于是写了《文明论概略》,解说“文明”的意义,阐介文明进步的关键是人民“智德”的健全。此书出版,畅销全国,产生很大的影响。
他又有《劝学篇》行世,所谓“学”既可理解为学习,又可理解为是学养品德,“劝”即是苦口婆心,劝说诱导,目的还在于启发人民,积极向善。
其实何止日本,大凡国家崛起,首先崛起的必是国民精神。英国人亚当·斯密既有《国富论》的发表,传播强国富民的要诀,又有《道德情操论》的问世,强调民族德性与国家富强是雄飞世界的双翼。
当年德国发愿跻入世界强国之列,把经济力的强盛、军事力的强大,国民道德力的强劲视为三大条件,而此三大条件中,又将道德力的强劲,视为强中之强。他们重视国民教育,并从孩子做起。至今流传这样的话:德意志强国的脊梁树立在小学生的课桌上。
马克斯·韦伯写《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揭示这样的道理:推动市场条件下经济发展的最大动力不是人们的“逐利”欲望,而是背后深藏的“求义”精神。他孜孜不倦地告诉他的读者,“勤勉劳作的工作态度-节俭去奢的储蓄精神-谨诚敬业的天职理念”建构了比市场王国更重要的“意义世界”。
纵览中国近现代史,所有爱国有识的知识分子都将国民教育放在重要位置。鲁迅奋笔塑造“阿Q”与“孔乙己”的形象,给中国的愚昧、固陋照相,让国民于照鉴中有自觉,于震动中求振作。
早在1902年,梁启超写《新民论》,开章就说“论新民为今日中国第一急务”。所谓新民,就是让中国人思想一新、品德一新、风俗一新。他论道德有二,一为私德,一为公德。人人独善其身,这叫做私德;“人人相善其群者”,处处想到群体,事事有益群体,这称作公德。他深觉“中国道德发达不谓不早,而国家教育偏于私德而公德阙如”,因此发动教育,提倡公德。
奥运在即,国民教育的意义分外凸现。“君子之德如风,小人之德如草,风吹草偃”,君子有德,国人望风披靡,国风涣然。古代君子含义,是“士农工商”中的“士”,今天是官吏、学者、记者、教师、作家、导演等,一切站在国民教育一线的人。
“以吏为师”,中国传统上各级官吏担任着教育人民的重大责任。君子有德,教育者必先有德。“风吹草偃”,他们在人民中起“带头”作用,切不可把人民“带坏”了。
尤其在此迎接奥运的日子里,“君子”们正在自问自省:站在人民队伍的排头,做出了什么样的榜样?做出了什么样的工作?是否克尽了“国民教育”的“天职”?
这是因为,奥运会是决定伟大中华能否把国民素质提升一步的“高考”,中国正在迎接这场“高考”。
(盛邦和/上海财经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历史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