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 本刊记者欧阳鸣:
与王林梅见面必须预约。她并非日理万机,也不是刻意的与世隔绝,她如此执拗的诸多原因中有最为重要的一条:她要为自己留下充分的梳妆打扮的时间,她要以美丽示人——这是一个极其爱美的女人。
而实际上,她的美丽留给我们的,只是一张脸。
已经进入六月了,王林梅躺在她的床上,一条厚厚的被单一直蒙到颌下,只露出一张脸——一张美丽的脸。小小的屋中光线柔和,那张脸更沉静如水,有人曾发现那张脸酷似费雯丽,《魂断蓝桥》中的费雯丽,那个优雅又幽怨的女人。
王林梅梦断唐山。
30年了,王林梅就只能以这样的姿势躺在床上,就只能露出一张脸,但令人惊讶的是,在这张脸上我们读不出幽怨,只是30年沉静如水的岁月所浸润的如水的沉静。
就在不久前,王林梅就以这样的姿势完成了她的16万字的著作《期待每个黎明》。
30年了,她从不曾有一个安眠的夜晚,却依然在期待着每一个黎明——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就这样,我们走进唐山,30年后的唐山。■
■ 本刊记者张稚:
1976年7月28日,北京。
当时我8岁,记得爸爸把我背下楼,赤脚站在街上,我的心不停地颤,说不出一句话,直到天大亮了,我的心还在颤,让我觉得自己怎么这么不勇敢。30年后的今天,我还清晰地记得那颤,还记得那晃动的、暴怒的,仿佛在那一夜突然背叛我的,我那温暖的家。那一天,印在了我的心上。
1976年7月28日,唐山。
真正的背叛!废墟,地平线,从这头儿望到那头儿,所有的家都不复存在……人们的心,我想肯定不只是颤。是什么?到现在我也不忍问,到现在人们也不忍说……■
■ 本刊特约记者王志勇:
光阴荏苒,30年,对于一个人来说,应该算是一个可以停歇下来回顾往事的驿站。最初的、普遍的哀痛已渐渐痊愈,一座在毁灭中完成涅 的新城,像每一位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在大自然的暴虐中,在命运的风刀霜剑中,领悟着生存的真谛。
1976年的7月,是我作为一个健全孩童的最后一个夏天。小学一年级的暑假,刚刚开始。地震发生时,蓝光闪过,大地痉挛,地声隆鸣,顷刻间,我被埋在一片废墟瓦砾之中,楼房上劈砸而下的预制板,戳压住我身体的右部。亲人把我救出来,因右臂和右腿伤势严重,我同震后的大批伤员,转至外地治疗。在河南新乡,我的右臂,截肢了。那一年,我8岁。
一个人的痛,只有融入到无数人的痛之中,才能最终完成对痛的超越与升华。爱因斯坦在《自画像》中说:“我孤寂地生活着,年轻时痛苦万分,而在成熟之年里却甘之如饴。”人到中年,活着并且感恩,对科学巨人的这句话,心有戚戚焉。■
■ 本刊记者陈曦:
曾经,“地震”于我只是一个名词而已。“岩石圈的振动,是不断运动着的地球板块积累和释放能量的一种方式”停留在了地理考试答卷上;“印尼海啸”死伤者触目惊心的照片,也不过让我驻目了几秒钟。这一切离我太远了。
直到,我坐到她的对面,听她讲述真实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真实发生在30年前唐山的故事。
30年前,她同我一样的年纪,一样的想法,一样的认为“命运无常”是铅印在书上的。然而,就是“地震”这个名词,当加上“唐山”的前缀时,似乎是突然间,我感到了它的力量。它踏过的每一步脚印都蔓延血色的死亡之花,即使幸存者也会有后半生挥之不去的梦魇。带给我这种震撼的,就是轮椅上的她。
当有一天,与“死”擦肩而过后,人会对“生”有一个新的认识,当事者如此,旁观者亦如此,也许,这世上没有谁是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