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中国残疾人》 陈曦
我想起了一个上大学时读到的故事,讲的是潮汐无情地将小鱼冲上沙滩,一个小孩子一条一条地将他们送回到大海,父亲不解,问他:“怎么送得完呢?谁在乎呢?”小孩子头也没有抬,依旧忘我地“工作”着,说“这条在乎,这一条也在乎,还有这一条… …”返回大海的鱼儿是幸运的,沙滩上的鱼儿依旧等待着,俯视下去,鱼儿布满沙滩,依次等待着幸福。
在这里,我记住了一个人,
她叫王晓慧,
她是他们中的一个,
这里,就是唐山截瘫康复村。
王晓慧为我推开了一扇窗,在那里,我看到了她的故事,也看到了康复村的故事。
唐山截瘫康复村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惟一一个免费为截瘫患者修建的生活小区吧,大地震后,唐山成了世界上截瘫患者占人口比例最高的城市,为了让他们集中疗养康复,唐山市政府修建了截瘫疗养院,那里成了他们第一个的家。在这个家里,同病相怜的男女们结合到了一起,失去亲人的他们又找到了新的亲人。1991年唐山市政府和社会各界捐资募捐了119万多元修建了截瘫康复村,并规定凡是在大地震中受伤的截瘫患者并自愿结成夫妇的,都可以免费入住。康复村在规划上是一个普通小区,但当你进入其中就会发现,这里专为截瘫患者设计的房屋与来自社会各界的关爱体现着小区的特殊。1992年,截瘫疗养院里的夫妻们摇着他们的轮椅车来到了这第二个家, 50个同病相怜的人组成了25户特殊家庭。将他们后半生的爱与幸福寄存在了这里。
如同只能看到今天的日出,过去的事情不存在假设。
“地震那年我才20岁,晚上10点钟,一个要好的女同学由于父母外出请我到她家陪她,结果就是那天出事了,我活了,我的同学没能爬出来。”我替王晓慧惋惜,她家里只有她在地震中受伤截瘫了;我也替她庆幸,她活了下来,她的家人尚在。王晓慧曾经不停地假设,如果那一晚没有出门,就不会这样了,但过去已经写在时间轨道上,就像不存在“没有唐山地震”的假设一样。
我眼前的王晓慧低着头,她的眼睛有些红润了,两只手绞在一起,曾经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无暇思索,无暇感觉,甚至来不及为骨肉剥离而悲恸的痛苦,在这30年里一点点地偿还着。
我坐在她对面,不忍再问下去,不忍再听下去,不忍再记下去。
关于大地震,一位诗人曾经这样写过:
那茶杯上的一道裂缝,通向死者的乌有之乡......
王晓慧度过了死亡的劫难,但她成了一个截瘫患者。
她辗转各地治疗,曾经满怀希望地求医问药,但结果只是一次次的确信自己只能在轮椅上度过后半生,最后她回到了唐山截瘫疗养院,在那里结识了现在的丈夫。
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打进屋里,将窗棂印在地上,如同平躺的十字架,纱帘的投影微微晃动,屋里是那样的宁静且安详,只有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向我叙述着曾经的故事。王晓慧身后的墙上是1996年江泽民视察康复村时和她握手的照片。屋里基调是白色,鲜艳的窗帘、床单显得有些夺目,窗台玻璃柜中摆放着她收藏的各种工艺小娃娃。
王晓慧是康复村的老住户了,她和丈夫结婚后就搬了进来。提到这个温馨的家,她露出了谈话以来的第一次笑意。
“这屋子也就是一般干净吧,我从小就喜欢利落,虽然现在不太方便,但大部分家务我还能干。”
这间特殊构造的房屋,的确能帮她做完大部分的家务。在这个5000平方米的院子,整齐地排列着8栋平房,可供25对地震截瘫人夫妇居住。样板房是根据一个截瘫患者自己改建的房屋为基础进行设计,屋子处处充满着对截瘫患者的人情关怀。房间既没有台阶,也没有门槛。每户都隔成3个小间,各个房间的小门都是按照轮椅的高度建造的,常人必须要弯下腰才能进入,这么做是为了将门的高度降低,减少关门的阻力。临床有一个活动的墙裙,日式的推拉门可以很轻松地拉开,截瘫人能从床上直接进入浴室厕所二合一的隔间,洗漱、上厕所非常方便,隔间内一个侧立的垫子通过拉绳放下后,截瘫人自己便能洗澡。厨房灶台的高度就是根据轮椅的高度定的,所有东西伸手就能够到,在这个家里,几乎所有的家务村民都能很方便地自己做完。
在这里,王晓慧和丈夫过了十几年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2005年村子进行了翻修,好多住户趁机装修了住房。现在村里所有居民大件家电都上全了,空调、电视,还有电话,有些家还买了电脑。那会儿(1991年康复村刚刚建成时)一户建筑面积只有40多平方米,现在一户建筑面积达到50多平方米。现在院里花草树木也多了,绿化好了,大家也愿意出来看看。”
“你的生活来源靠什么呢?这些家电的购置费用很大啊。”我有些不解。
“每月发的就是几百元的底保,然后就是他。”王晓慧指了指丈夫,“每天去配半天钥匙,还有就是亲戚朋友、政府、社会的帮助了。”
康复村家庭的主要生活来源,就是民政部门按月发放的生活费和所在单位的补助金,具体数额从每月百十元到数百元不等。屋里的家具电器,大多是亲戚给的,或是社会捐的。对于现在的城市人而言,只要解决了住房的主要问题,剩下的就不是大事情了,无论对于残疾人还是健全人都是这样。
在唐山采访的两天,每当我看到一辆辆缓缓行进的手摇车时,心里总会涌起一种难言的情感。康复村是一份幸福,它无偿给了那些被死神抚后依旧坚强活着的截瘫患者们。康复村是一份幸运,大地震后3800名截瘫患者中的50人抽中了这份幸运。
采访到这里,我心里迫切地要知道一个答案:“这个村子还能不能扩大?能不能让更多的截瘫患者住进来?”问题问到了康复村的杨长禄村长那里,他听了,摇了摇头。周围的商品楼的价格有的高至4000元,这个康复村已经是楼群之间的一道特殊风景了,扩建是有望无期。
听到这话,不自主地,我叹了口气。
如果幸福是无法计量的,世界该有多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