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为河流松绑
2007-07-02

  周末的傍晚,保洁员老马坐在转河岸边的石头上,一边听收音机,一边瞧别人站在河水里撒网逮鱼。

  在河边,一丝丝凉风拂面而过。很少能看见硬邦邦、裸露的水泥护堤。岸上种着柳树、杨树、榛树等树木,水里更是郁郁葱葱,荷花、芦苇、菖蒲和叫不出名的水草,旺盛地生长着。一些芦苇长得比人高,密匝匝的,像一道道绿墙。

  要不是有城铁,时不时从高架桥上“轰轰隆卤驶过,还以为转河是一条远离城市的“野河”。实际上,它流经北京西直门交通枢纽,好几次从车水马龙的柏油路底下钻过,是条名副其实的城中河。

  “河水一直都这么清,真的不臭吗?”我反复问老马。他住的平房离河只有十来米。

  “就这样,不臭。”他呵呵地笑道,“住这儿最大的好处,就是凉快”

  挨着老马住的平房旁,是一片在建商品房,楼前扯着大幅红色广告,上书一米见方的字:“水景楼王、亲水名宅”。老马抬起黝黑的胳膊,指指点点地说:“你瞅瞅,一平方米,要卖一万好几哩1他把脸又扭向河面,神态悠然惬意地说:“嘿嘿,咱也住的是水景房,抬腿就到河边。”

  自打上世纪90年代起,中国的城市,兴起了大规模的改造和美化运动。结果之一是,有无数的河流,从此穿上了水泥盔甲。可事与愿违,一些被打造成“铜帮铁底”三面光的河,却变成了窒息的死河、臭河。

  10年间,北京走了一条曲曲折折的治河路。

  生态治河的理念,一点一滴被接受。观念变了,河的命运截然不同。

  河道成抽水马桶了,糊得三面光,不准长草长树

  “1998年,京密引水渠的改造,打响了北京河道大规模治理的第一枪。”北京水务局副总工程师刘培斌,在办公室里这样回忆道。

  北京城区的水系格局是这样的:六环以内,一共有52条河道,总长520公里。主要有永定河和京密两大引水渠,有清河、坝河、通惠河、凉水河四大排水河道,另有昆明湖、玉渊潭、什刹三海、北海等8个湖。

  清河一期改造时,哈佛大学设计学博士俞孔坚,刚从美国回来,在北京大学任教。路上,他看见民工正往河道上糊水泥。为了阻止这么干,俞孔坚和一些环保人士,多次去市政府和相关部门,提出反对观点和建议。

  政府相关部门的理由是:用水泥铺衬河道,这么做能阻止水的渗漏,可以防止水草疯长,草多了会阻止水流。如果不做护岸,流水的冲刷会让河道逐渐变宽,而不少城区河道两岸,已是楼房林立,水漫上来,淹了咋办?

  俞孔坚等人坚决反对这么做,认为河道不应只有单一的防洪排水功能。

  “河道成抽水马桶了,糊得三面光,不准长草长树,水来了,哗——全部排掉,一泻千里,上天给我们的宝贵水资源,白白流掉了。不光如此,原来蜿蜒曲折、具有蓄洪能力的河道,甚至变成危险的深沟。河流湿地的自我净化能力、生物栖息地和生物廊道、居民的休闲处所等好处,一点儿都体现不出来。”

  环保人士也反对将河道硬化渠化,认为这是人工制造的“水泥池”,阻止水的渗漏,会破坏地下水的补充。而最好的方法,是营造、保持河道的天然状态,让河流自然弯曲,两岸生长多种野生植物,让水中的水生生物与岸边的植物,虫、鸟类等形成天然的生态环境,让河水自我净化。

  刘培斌承认,当时的考虑,的确就是怎么让水痛痛快快地流走。洪水来了,赶紧下去,别威胁两岸的建筑物,防洪排水是主要目标。因为当时的客观环境是,1999年以前,北京雨水相对丰沛。

  据卫星遥感观测显示,北京1085平方公里的地面上,硬化面积达到50%。以前的农田、绿地,好多都变成了柏油路面、水泥地、楼顶。“就是说,城区有一半的地方,是不渗水的地面。像以前,边下雨、边下渗。可是现在,同样的降水,进入河道的流量和流速增加了,河道的负担太重了。”

  刘培斌接着叹息道:“可是,万万没想到,从1999年到现在,北京居然连续8年干旱,这是清朝有水文记录以来少见的,降雨量每年不足460毫米。”

  “流水不腐啊!水多的时候,我们从密云水库调水,往河道里放,每年经河道走的水,至少是5亿方,可近几年,一年不足一亿方。”

  他反复强调一个数字:现在,北京来水与用水的缺口是10亿方。

  “水是什么,是金子啊!人吃水都成了问题,我们还怎么舍得把密云水库的优质水,往河筒子里灌。”

  河道一方面补水量少,另一方面污水量却在增加。北京的人口,跟上世纪80年代相比,差不多翻了一番,从800多万,增加到现在的1600万。河水污染物浓度升高,水体自然变差。

  对俞孔坚等人阻止往河道上铺水泥一事,刘培斌记忆犹新。“来我们这儿辩论了,但他太强调那个‘绿’了。把生态治河放到了首位,而我们强调的是工程水

  利。当时,觉得他的观念太超前、极端,一下子接受不了。不过,通过辩论,我们知道了国外的一些做法和经验。多少还是采纳了他们的一点建议,像清河一期,只在河两岸糊了水泥,河底没有铺,是两面光。”

  “再说了,高层不变、水利部不变,北京就是想干,也不敢呵1刘培斌的同事又加上一句。

  一夜之间,北京的河变绿了,水华全面爆发

  2000年以前,北京的河基本上没事,因为还可以拿密云水库的清水灌河道。但到了2001年夏天,问题暴露了:一夜之间,北京的河变绿了,水华全面爆发。

  “唉呀,绿绿的一层,跟绿油漆一样,散发着腥臭味,以前从没见过。”刘培斌皱着眉头说。

  “水华”也叫蓝藻,是水体富营养化的典型特征之一。通俗地说,就是水太肥了,水里有了大量的氮和磷,就容易长这东西。一般是在死水区、不流动的水域,加上天热,太阳一晒就出来了。水华繁殖速度极快,爆发性地生长,一夜之间,水体就会变色。

  “小鱼都翻了白肚,憋死了”

  水面铺着厚厚一层水华,再加上河道铺衬了水泥,本身不透水、不透气。水华快速生长耗氧,水里的生物被憋死,死后沉入水底腐烂,又产生出大量的氮和磷,水华再大量繁殖和腐烂,恶性循环。

  带着问题,刘培斌他们去了太湖、巢湖、滇池。结果发现滇池更厉害,最厚的地方有半米,严重耗氧,生命绝迹。而最近,太湖大规模地爆发水华,严重影响了无锡自来水的水质。

  怎么解决问题,如何治水?刘培斌说他们局领导和技术人员,可没少到国外考察,一趟趟地,去了德国、日本、荷兰等国家。“像韩国的清溪川,我们都去N遍了。”

  清溪川,是位于韩国首都首尔市中心的一条城中河,长约5.8公里,自西向东流入汉江。历史上,因为河水被污染发臭,清溪川一度被覆盖,上边铺起混凝土路面,建起了高架路。本世纪初,曾是城市繁荣和工业化象征的高架路被拆掉,清溪川复原。注水后,清澈的流水,带来凉爽的风,缓解了城区中的热岛效应,清溪川,也成了首尔一处知名的旅游、休闲景点。

  “在德国,有些地方,洪水来了,人家就让水淹,一层全部淹掉。等水退了,小商铺扫扫再开张。在咱北京,这办法根本行不通。还有,很少看到人家河岸铺水泥的,有的地方,就用大树桩做护岸。”

  国外这些既生态环保而又漂亮美丽的河流,让人大开眼界;而北京,河还在让人闹心。问题不断暴露、污染不断加剧、河水变脏变臭。那会儿,最臭不可闻的河,要数凉水河了。

  凉水河是北京南城地区的一条主要大河,也是一条排污河道。刘培斌去凉水河察看过。“年排放污水,两亿多吨,这河能不臭吗?”水质等级最低的是五类,据说凉水河当时的水质,竟达到劣五类。

  那会儿,有个记者去凉水河采访,在河边遇见一位老人,老人跟他讲了一件事:“有一回,我的帽子被风吹到河里,我就挽起裤腿下河去捞。一会儿的工夫,我的妈呀!从脚脖子到大腿根,全黑了,密密麻麻爬的全是蚊子1

  因为河水太难闻,一到夏天,周边10万多的居民不敢开窗户。一旦开了窗,不但吹不来清凉的风,还能招来成群的蚊子苍蝇。到后来,不少居民害怕河水污染了饮用水,连自来水也不敢喝,改喝纯净水。

  “我们水务局,经常接到老百姓打来的投诉电话。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也上书。压力很大。”

  最终,政府不得不下决心,把硬化的河道扒开,重新改造凉水河。

  河里只要有土,能长东西,就有办法把水弄干净

  开了北京生态治河先河的,是转河。

  转河,西起北展后湖,一路东流到北护城河。长3.7公里,宽30来米,穿行于密集的楼群间,共有13座桥横跨其上。

  早年,转河是皇家御河的一部分,慈禧太后去颐和园游玩,出西直门,在高梁桥的码头上船,走水路,直达昆明湖。本来转河是直的,1905年修京张铁路时改了道,向北绕过西直门火车站,拐了个“几”字形大弯,所以得名“转河”。上世纪80年代,西直门修地铁时,转河被填上,变成了一条暗沟,在地下跟北护城河相通。2002年开挖,转河又变成明河,恢复了以前的通航功能。

  一眼看见转河,感觉就是绿。

  邓卓智负责这条河的景观、生态设计。“工程的总负责人是我们的女将温明霞,我做的是河上能看见的部分,干的是花活儿。”他笑嘻嘻地说。16岁,邓卓智从广西岑溪考入武汉水利电力学院,1985年,分到北京水利规划设计研究院,现在是副总工程师。

  “我是被我们局长骂着,把这条河做出来的。”邓卓智说一开始,自己的思路跟不上。“真正提出生态功能,是从转河开始的。”可他学的专业是农田水利,进了设计院搞的也都是工程水利。刚接手转河时,设计上放不开,找不到感觉。

  “我是走遍世界去看河。”邓卓智第一次看的河,就是韩国的清溪川。“它对我启发最深的就是:人怎样跟洪水和谐相处。”

  清溪川的河道里设有主河槽,弯弯曲曲的,非汛期,河水变成了小小的、浅浅的溪流,在里边淌。主河槽两边是滩地,上边建有足球尝自行车道、步行道等,还种了许多当地的植物,甚至种上了水稻。“我去时,看见老师正领着小学生,在那儿上科普课。他们人手一册植物图谱,一边看书,一边观察实物。”

  雨季到来,洪水可以淹没足球场等设施。“水来只是一阵子,很快就下去了。像球场,水一走,清扫一下就OK了。像灯,水来时,只要临时把电闸一关,就可以了。而在我们的观念里,别说建公共设施,河道里,连草也不可以种。”

  清溪川里有很多道叠水。“在水里堆几块石头,人踩着石头可以走到对岸去,很像我们古时候的汀步桥。石头把河水涌起来,水从上边叠落下来,可以暴气,给水充氧,水可以自净。”

  “说白了,就是把大自然的河,搬到城里来。”邓卓智悟出来了。

  对于大自然的河啊,水啊,邓卓智一点不陌生。他的小名就叫“阿水”,童年时与水相伴而生,有在河里摸鱼抓虾的经历,也有差点儿被水淹死的遭遇。在他河多、水多的南方老家,当地有一种房子叫“骑楼”,楼房一层,几乎每年都要被洪水淹。“水来了,待在一楼,我们都住在二楼。家家都有船,人们知道如何与洪水分享空间,水进人退。”

  设计转河时,唤醒了邓卓智诸多儿时的记忆,他把自己对水的情感,融入到设计里。童年的经历,有了用武之地。小时候,是在田里插秧种水稻,现在是跑到转河边种芦苇、荷花。小孩子摸鱼抓虾时,都知道去河边有洞、有缝的地方掏。放在转河里的山石,邓卓智也想到在上边挖些洞洞,好让鱼虾在洞里歇息、产卵,天太热时,躲进去纳凉。

  “从技术上讲,生态治河并不难。最难的,还是观念的拧转。”

  说到这,邓卓智又笑起来了。“观念是转过来了,但转河又没那个条件埃”看看转河两岸,早已高楼林立,空间是固定有限的。最近的楼,离河道只有两米。怎么才能让河变得自然,让人水相亲、人水相谐?

  邓卓智想了不少招。

  第一招,也是他在以后十几条河的生态修复中,屡屡用到的,就是造“浅水湾”。

  主河道还是深的、直的,不影响过水,但在河坡处,做成浅浅的、蜿蜒曲折的,铺上卵石、堆石,插上水泥做的“仿木桩”,种上各种水生植物。浅水湾不但植物茂密,自然好看,还能让人靠近水,摸到水。

  另一招是造“水边游廊”。实在没地方,他们把河道一侧的墙掏空,修了一条几百米长的走廊,里边有亲水平台、水墙、甚至咖啡厅。河水少的时候,游廊让人享受。雨季水来了,可以淹掉,让水待着。“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可惜离楼太近了,哪怕再给我几米的空间,我们也可以搞得更漂亮、更自然。”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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