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鹰社因为有周末的“游山玩水”活动,有活动时带上同学参加,是很自然方便的事;如果在训练时,正好熟人路过,带着一身装备与其闲聊,目光或者神情中甚至掺有难以抑制的某种得意。当然这种得意是浅薄的,因为熟人也许会就地放下自行车,一试身手,发现其体力,比我等这些先入会者,甚至更加的强壮,心理更加的稳定。于是乎,赶紧放下盘碗,挨挤座位,腾出空白,邀请列位好汉大哥入座叙话,斟茶言欢,劝酒夹菜,直到慢慢地诱其入社而止。
十几年之后,老队员们自然都已经工作在身,不少都是时代俊杰,占据着显赫的位置或者拥有着显赫的收入。老面孔们经常一起爬香山,一起喝茶跑步,一起在网上闲扯和玩笑,交往甚至比以前更加的频繁。
最近迷上了观鸟,才发现,观鸟正在成为一种全国性的文化热潮,全国许多城市都有了观鸟会,北京观鸟会的活动甚是频繁,成千上万的人因为观鸟而开始体悟到自然界的博大深邃。一两年下来,我不算很专业,更不敢说把中国的鸟谱搞得透亮于心,但有些东西就像传销似的,你感觉到美的,你总想赶紧告诉别人,虽然于自己本身,也只是刚刚浅浅地尝到个中的生鲜滋味。有一天在香山的防火大路上,往望京楼走,因为观鸟,胸前多了望远镜,背包中多了《中国鸟类野外手册》,目光中除了山川树木,还多了一种对各种飞掠之体的欣赏和识别。在山路的一段拐角处,听到一阵“叮铃铃”的声音,循声望去,看到一树的金翅雀。心中激动之余,回身一看,同行的老朋友们,已远在几百米之外了。他们是一心一意爬山和在行路中交谈的人吗?
心中由此涌起一阵强烈的弘愿,想把老朋友们,新同事们,旧亲戚们,个个都介绍到观鸟的队伍中来。于是一路美滋滋地想,如果登山者也能观鸟,那是多么便利的事;而观鸟者如果也懂得登山,或者说有更多的户外经验,在野外进行观鸟活动时,也会避免出现笑话和大惊小怪。其实延续着想开去的,还有更多,比如如果香山的管理人员能够观鸟,比如香山的捡拾垃圾者也能观鸟,比如学林业的大学生们也能观鸟;比如观鸟的人也能同时观察植物,比如爱好自然的人,同时能深刻理解那些被自然界所拥抱的农村,比如学水电工程的人,同时学点生态知识----那该多好。
很多误会都只是因为互不了解而产生,而互相间不肯了解,除了专业本身的持续向心力导致人们无力兼顾其他之外,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对于知识,其实怀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在谋生功利性的照耀下,知识或者说凭靠教育历险各阶段所采买的教材,足以让一个人获得稳定的职位之后,知识对于人们,可能就会突然地变得生疏和可笑起来。更多的人把心思用于对人事的观测和度量,同时努力积攒各类所谓人际交往的智慧,而忽略了持续的客观知识、修养型知识、陶冶型知识的汲取,自然也就少了横向交流的渴望和本能。我总在想,有那么一些人,其实对知识本身是厌恶的,只要能够顺畅地活着,知识可有可无。如果学点知识,不能够靠铁心狠劲地冲刺那么一阵就可以通关,而必须一辈子为之殚精竭虑的话,我想很多人宁可放弃。
其实说起来我对于鸟类,也是根本的不了解,这跟是不是文科生好像没有关系,我想我即使学的是理科,甚至我学的是生物系,也可能不关心鸟,除非我的专业正好是鸟类专业。上大学前在农村生活,可村庄中一年四季飞来飞去的鸟,其实不认得几种,唯一的可能就是依赖那些放枪的人、上夹子的人、挖陷阱的人,他们有所抓捕时,会挤在大人堆里瞧上那么几眼。当时即使看见了,也只是看见它们的血和肉,想到他们煮出的汤汁和飘出的肉香,至于皮毛花色个体性别和科属,是完全的不关心和不理会。后来在山鹰社的办公室,翻看刚刚可攀登完慕仕塔格峰的队员们拍的照片,其中一张有那么几只“乌鸦”,可一看嘴是红的,当时的队长说,这是“红嘴山鸦”。这个词能够记到现在,也真是万幸,因为前两天在云南迪庆的松赞林寺,看到几十只的红嘴山鸦在我面前飞舞。而此时我回身转视身边的同行者:几个的目光中看见了此物并为之兴奋?
可我就健全了吗?我的视域中,除了红嘴山鸦和窜来掠去的麻雀,也没有看到更多的丰富和繁杂。而同行者目光里的世界,显然也不见得就比我的单一的浅陋。那些让他们喜悦和感动的知识,可能正好是我的漠然;那些在他们面前显得异常突兀的知识,可能在我眼中甚至是了无一物。人与人间的这种分野,一时让我百感交集。我在想,要是有一种方法能让知识很好地互通有无,不需要刻意的设置和翻译,就能够实现分享,那该是多么好的事情啊。
然而我并不因为一段时间来的深度参与,而收受到诸多的“知识喜悦”,就有了“知识普渡”之才能。我甚至因此变得谨慎起来,好像观鸟是一种让人羞愧的事,是有罪过的事,是让人觉得荒谬的事。招朋拽友的愿望因为这些情绪的影响,时常的变得踌躇;几度踌躇的结果,就是口角生风目光闪烁手势翻飞的传讲很少出现,而笨嘴笨舌、吱吱唔唔、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欲止又愧的时候居多,。虽然当心中喜悦充盈时,那种想让天下人都关心鸟,都观察自然,都掌握更多知识的意愿是那么的强烈,以至于有时候甚至涌起在全国各地办鸟类知识传播班、把全国各个有鸟的地区都发展出一个个观鸟社团等诸如此类的妄想,然后又在这些妄想之上,搭建诸如让每个人都成为博物学家、全能知识者、终身学习者这样更荒唐的痴狂之幻影来。
(来源:自然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