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古民居：被追捧的时尚消费
自从几个香港人相中石库门低调质朴的外表和极富纵深感的内部结构之后，一种在老民居的屋檐下浅斟低唱的消费方式出现了。上海新天地刮起来的这股时尚旋风，迅速席卷北京，什刹海周边那些古旧的平房一时奇货可居，纷纷变身成为餐馆酒吧，原本静谧的后海霓虹灯闪烁，夜晚人潮涌动，竟然取代三里屯成为北京夜生活的时尚领地。如今，这股潮流又开始影响周边，鼓楼地区最后一片胡同民宅也成为酒吧投资人青睐的地段，租金已是行情看涨。
曾经被当作古董的民居和时尚结了姻缘，被都市人追捧，这多少让人意想不到，但看看传统民居幽静封闭的建筑格局、层次分明的空间结构，这种中西合璧的时尚生活方式便在情理之中。
不过，对硕果仅存的古民居来说，这种消费背后的喧嚣所造成的伤害往往是致命的。
当时尚入住古民居
——从北京后海到上海新天地
Oliver来北京已经七年，依然保持着奥地利人悠闲自在的泡吧生活，但是泡吧的区域，却已经变更三次，从最初的三里屯，到三四年前的后海，但近两年他最中意的酒吧大都处于旧鼓楼大街、南锣鼓巷一带。事实上，这也正是北京传统民居被时尚消费所消耗的大致过程。
时尚消费的悄然转移
Oliver从三里屯转到后海，又从后海杀向旧鼓楼大街的原因不是那些建筑本身变了多少，而是那里的夜晚变得越来越喧嚣，那里的灯光变得过于闪烁。Oliver认为，周边环境乱了，建筑本身的味道也就变了，因为建筑毕竟不只是几堵墙和椽柱，而是一种人在其中活动的空间形式。事实上，在Oliver的家乡萨尔茨堡，对一栋传统建筑的保护会根据法律规定要求周边街区与环境都保持一种稳定的状态。
但是，对北京那些传自明清年代的古民居而言，原始状态的打破远在1990年代中期酒吧消费兴起之前。刘民心是南锣鼓巷的老居民，他住的院子原本是个二进院，有回廊，有二进门，还有假山，边上一棵大海棠树。当时他带了女儿晚间到假山上去玩，感觉还很阴森。但现在，二进院的格局早已淹没在居民们数十年来搭建的杂乱小房间中了。刘民心说，附近最密集的一个三进院内住了100来口人呢。二进门的失去，当然绝非缘于谁想开酒吧，那是文革期间挖防空洞挖的。为了准备人民战争，大方砖都给撬了，后来铺上的都是红砖一类的普通建材。
现在谁要看完整格局的四合院，鼓楼一带的酒吧倒不失为一种合适的选择——因为保持着传统格局的私人宅院多数不欢迎好奇的游人。正如文化遗产保护的专家、泡吧爱好者美国人史维平所说，如果说后海的酒吧街对传统民居造成了伤害，那不是因为民居被用作了时尚消费场所，而是那些谈不上时尚的酒吧把传统民居的静谧氛围彻底破坏了。
“那都是些档次很低的酒吧，很吵很乱。时尚的酒吧消费是完全可以和古民居的传统文化相得益彰的，例如我的家乡旧金山，老城区的房子往往也是很高级、安闲的咖啡座、酒吧和酒店。再如大家都知道的一个例子，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时尚的地点之一了，但是它也是巴黎最古雅的地方，古雅的文化恰恰通过优质的时尚产业在当代生活中发挥了出来。”显然，史维平先生压根就不认为真正的时尚消费会伤了古民居的筋骨。史维平去后海泡吧时，第一眼是被那些巨大如墙的啤酒灯箱广告和闪烁不定的投射灯吓住了。
不少成功地将民居改建为酒吧的商业行为，并没有在房屋的整体结构上做大面积的改动，倒是外部门面艳俗的声光电彻底将传统民居的风貌破坏殆尽。史维平说：“你在四合院里装自来水管道、暖气，甚至接入宽带，这些都没有问题，我们进入院子，还是能感觉到那是一个带着悠远年代气氛的院子。但是在院门外装一扇不锈钢的防盗门，那这个院子原先的传统气氛就被彻底破坏了。后海那些酒吧的问题，同样如此。”
据后海附近烟袋斜街的老住户秦艺回忆，最初后海一带都住着老北京，那片湖面也相当平静，但是当第一家酒吧开起来时，周围的住户就没法住了。随着多米诺骨牌效应的发生，夜间的喧哗很快在什刹海水边连成了一片。但就是这样的喧哗，后海依然是当下北京人流量最大的酒吧区。很多来这里的人已经不太在意自己所在的酒吧间是传统的民居还是新建的水泥房子，真正吸引他们的是能坐在水边进餐喝茶。
连同庭院一起品味
真正将四合院作为一种时尚来消费的，出现在后海往东方向的旧鼓楼大街和南锣鼓巷。像Cafésambal这样的四合院餐吧，第一次去那里的人即使被告知具体地点是在旧鼓楼大街豆腐池胡同的某某号，但是他依然会错过那个地方。从外部看，这是一处与住着老住户的院子没有任何区别的四合院，只有当你停在它门口仔细寻找，才能看到一块香烟盒子大小的铁皮门牌钉在木头门框上：“Cafésambal”。
巴掌大铁皮牌子的质感相当谦虚，甚至有些陈旧的味道。这些处理，不但没有破坏院子原初的风貌，反而更加突出了这里的安逸与幽静：古老的门框上有清晰可见的木头纹理，门边上有一对精致的石墩。推开吱吱作响、锈迹斑驳的铁门，入内便是素面朝天的水泥吧台，朴素没有装饰的墙面和倾斜的屋顶，吧台后面是传统的平房和露天小院，八仙桌与木头板凳都处于晕黄幽暗的灯光下。
Cafésambal，是咖喱菜餐厅的意思，卖的是马来西亚菜，但是对于光顾此地的老外（例如Oliver）和中国客人而言，这里能体验到老北京静谧、悠然的传统生活方式。
在南锣鼓巷，过客餐吧则让客人更多地体会到四合院富有活力的一面。在过客，大标语、板画海报、照片几乎覆盖了大部分的墙面。据过客老板王海燕女士称，最初租下这半进院子是1999年，那时候大厅内还有上世纪留下来的居室装修：石膏吊顶。去除吊顶之后，美妙的事情发生了：倾斜的大屋面下，粗大质朴的木梁柱都裸露了出来，使得室内的空间更富于变化和层次。事实上，这也恰恰是传统四合院原本就有的空间形式。但这些富有魅力的传统生活的空间感，在当下作为民居的大部分院子内几乎都消弭不见。在数十户居民拥挤在一进院子的生活中，重要的是空间，而不是空间感，吊顶、墙纸早已将四合院原本特有的空间感消灭干净。
在“床”、Cafésambal、“过客”和“棉花塘”这样的酒吧、餐吧中，四合院作为一种传统砖木结构建筑才保持和显露着它们本真的面目，并且能为公众所享用（那些作为私人居所的独立院子虽然也很好地保持了原初风貌，但是往往大门紧闭，闲人不得入内）。对过客的主人王海燕而言，将这样半进庭院维护在一个良好的状态，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整个院落的给排水系统，1999年之前就难以应付民居住户的生活用水，现在做了餐吧，下水道依然是当初的口径与规模，因此一年好几次要请人来疏通。如果堵塞严重，积水泛出就会影响整个院子的地基。这些与传统建筑的维护息息相关的公共设施，往往最难以得到照料和更新，因为其成本高昂。
为时尚预造的石库门
对上海酒吧区的传统民居，例如新天地的石库门而言，给排水系统就不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了。尽管也是上百年的传统民居，但是石库门从最初建成时便基于西方现代城市的居住模式，所有的公共设施都是同时配套建成的。在文化传统与生活生态上，上海石库门民居与西方的休闲消费形式也存在着先天的契合性，正如爱好徒步和酒吧的英国人Andy所说，在上海他没有任何陌生与不适，就像在西方世界一样。
与闹得沸沸扬扬的故宫星巴克事件相比，上海新天地中开设星巴克几乎是天造地设的事情。新天地里的星巴克是把两座石库门打通，故意营造出一种石库门流通空间的氛围。这种石库门将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这些固定陈旧的模式打破了。当然，石库门本身也并非纯粹的本土建筑：太平天国时期，江南地主老财在乡下呆不住了，纷纷带着细软逃到上海的租界，仿造乡下的深宅大院盖起住所。但上海那时已是寸土寸金之地，他们不可能在平面上过度展开，便向天空扩展，就有了二楼三楼。于是，仿制西方的连排屋，把房子一座座排列起来，形成弄堂，这就是上海的石库门。
在上海的石库门，将民居改造成时尚消费场所，需要的只是整理空间与略加修饰，其气氛的改变是相当顺利与温和的，并不像在北京存在着东方民居与西式消费场所之间的一种冲突。当然，在鼓楼那些改造得很不错的酒吧里，依然能够在享受现代时尚生活的同时，充分感受传统民居美妙的空间感和优雅的韵味。
来源：中华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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