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襄樊防疫部门调查显示,近5年来,翟湾村因癌症死亡人数达130多人,基本都属于消化道和呼吸道癌症。因癌症发病率超过全国平均水平80倍,翟湾村被人称为”癌症村”。癌症猖獗背后,是流经翟湾村的河水遭遇上游严重污染,并导致浅层地下水遭遇污染
她不住地叹气,念叨着“屋里都没人了”。她的老伴和孙子,都在一年之间死于癌症。至今,她的眼前总是不断出现孙子的身影。她不能忘记,这一老一少相继离世,元凶就是黑色的白河水
有天晚上,军军躺在床上。突然,妈妈见他把膝盖都咬出了血。爸爸使劲拉开他,他牙关紧咬,连水也喂不进……16岁的军军,就这样死去
石首小学五年级学生许小华的日记(见内文):爸爸妈妈,要不我们不在这里住了吧,我们搬走吧,这个地方我再不想住下去了
12月12日,大雾,襄樊市朱集镇翟湾村,寒气逼人。
80岁的谢容花从土砌的房子里走出来,白发随风飘动,两手骨节粗大,冻得通红,像是刚洗完东西。
她不住地叹气,念叨着“屋里都没人了”。她的老伴和孙子,都在一年之间死于癌症。至今,她的眼前总是不断出现孙子的身影。她不能忘记,这一老一少相继离世,元凶就是黑色的白河水。
谢容花的孙子翟军军死时,村里的深井已经打好。村主任翟金汉说,“如果不是运建立,村里患癌症死的人,不知还会有多少。”
运建立是环保NGO(非政府组织)——绿色汉江的创始人,由于她的关注,翟湾癌症村的恶劣状况,第一次走进公众视线。
白河边的死亡村
“村子里的癌症大概从1995年开始出现,一年比一年多,2000年到2005年尤为严重。前后估计共有130多人死于癌症,大多属消化道和呼吸道癌症。”翟湾村村主任翟金汉介绍。
2004年,翟湾的癌症被运建立发现。为了调查原因,她带着帐篷和干粮,先后31次进入该村。
环绕翟湾村的白河,由河南南阳流下,曾是该村重要的饮用水源。村民翟集平回忆,河水曾经清澈见底,在河里捉鱼、游泳,是他们那辈人童年最快乐的时光。
从上世纪90年代起,由于上游各类污水的不断排放,白河水严重污染,水质呈劣五类(按现行水质分类标准,四、五类水属重污染,丧失使用功能。劣五类水是指品质低于五类的水质。编者注)。黑水夹带着泡沫和臭气袭向翟湾,鱼虾殆尽,寸草不生。
翟湾村村民们认为,就是被污染的白河水带来了致命的癌症——河水被污染之前,井水可以正常饮用,而如今,村民自家打的浅井中也检测出含有致癌物质。
癌症,对翟湾村人来说,就像种的地一样熟悉。它如影随形,随时卷走生命。这个村的癌症发病率超过全国平均水平80倍,被称为”癌症村”。
村主任翟金汉的爸爸、妈妈和舅舅都死于癌症。翟金汉说:“村子里的癌症大概从1995年开始出现,一年比一年多,2000年到2005年尤为严重。前后估计共有130多人死于癌症,大多属消化道和呼吸道癌症。”
环保部门介绍,白河的污染源就是河南南阳境内的企业,包括化工厂、造纸厂、制药厂。此外,那里的生活污水,也不经任何处理直接排入白河。
16岁少年的癌噩梦
从去年8月开始,军军不再爱跑了,奶奶谢容花也发现他的精神越来越差。医院做了骨髓穿刺后,确诊他患了白血病(俗称为血癌)
翟军军死时16岁,刚上初二,是翟湾村死于癌症的最小患者之一。
患病以前,村民经常看到军军和别的孩子们跑来跑去,调皮的时候,会把鸡赶的满地跑。但从去年8月开始,军军不再爱跑了,奶奶谢容花也发现他的精神越来越差。“刚开始以为他是感冒,就熬姜水喂他,因为家里没钱,就没有去医院。”
翟军军家那时还有6口人,爷爷患肺癌躺在床上2年多了,爸爸和姐姐都有严重的胃病,没法出门打工。家里5亩地,一年有3000元的收入。每年冬天,谢容花和儿媳会把萝卜皮晒干,再腌上白菜,并把黄豆做成酱,这些是一家人来年的菜。
“过年和家里来客人时才会吃肉,平时从来不吃。”谢容花养的鸡都是用来卖钱的,只有今年,全部杀给得病的孙子吃了。“那是军军从小到大伙食最好的日子,一年吃了17只鸡。”
军军的“感冒”不仅不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了。坐着都佝偻着身子,脖子也直不起来,好像马上就能倒在地上,脸也黄得吓人。有一天早上,军军的脖子突然动不了,父母就送他去了20公里外的河南新野县医院。
医生检查后说“这个病不好治,还是转到大医院吧”。随后,军军被转入襄樊市第一人民医院。医院给翟军军做了骨髓穿刺,确诊为白血病(俗称为血癌)。
癌症与漂着白沫的水
她们反复查看军军家里的水瓶,还把开水倒出来,只见水面漂着一层白泡,下面有一层像盐一样的白色沉淀物。
军军病重期间,有一群客人来家里看望他,“都从城里来”,还带来了一壶香油和营养品。她们一口水、一顿饭也没吃,只对他家的水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她们反复查看军军家里的水瓶,还把开水倒出来,只见水面漂着一层白泡,下面有一层像盐一样的白色沉淀物。
带来这些客人的,就是运建立。她询问翟家病史,记录在笔记本上,并把水装进矿泉水瓶带走。临走时,他们嘱咐说,白河被南阳污染得很厉害,只要看到排污,要赶紧告诉村主任。
从那以后,谢容花就经常看到这个被称为“运会长”的人,带着一些人在村子里进进出出。
谢容花并不知道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会给他们产生多大的影响,也不知道全家多病与这些漂着白沫的水有什么关系。她只是觉得,这几年,家里就没有安宁过:先是老伴检查出肺癌,躺在四壁漏风的土房子里整天咳咳不停,每天都要扫出浓痰;再就是孙女胃疼,吃了几百块钱的中药;孙女刚好了一些,就确诊了孙子的血癌。
谢容花和老伴住在儿子家的右边,分过家。右边的她照顾老伴,左边的儿媳照顾孙子,厨房同时熬两种药。怕浪费钱,中药喝完后,她会把药渣捞出来,捣碎了再给病人吃。全家在乡下到处找医生,打听偏方,试图治好军军的病。
就在他们全家为军军治病的同时,村里的深井开挖了。
去年农历腊月二十七,军军的爷爷死了。“家家都在准备过年,他家却在办丧事。”村民们说,只要提到这户人家,大家都很同情。
老伴走了,谢容花又佝偻着身子,一遍遍跑到亲戚家借钱。有时20元,有时100元,她借回了八九百元钱。“只要能治好,我都要给孙子治。”
今年8月,军军的脊椎疼得厉害,每晚都要给他揉着才能入睡。“他全身不断浮肿,估计是逃不过了。”谢容花老泪纵横,那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给军军摊他爱吃的煎饼。
有天晚上,军军躺在床上。突然,妈妈见他把膝盖都咬出了血。爸爸使劲拉开他,他牙关紧咬,连水也喂不进……16岁的军军,就这样死去。
连失两个亲人,家里又增加了3万元债务,家里给孙女招了上门女婿。谢容花让孩子父母坚决让孩子们出去打工,“不然那么多债怎么办啊!”一个月前,孙女和孙女婿去了广东。
环保NGO与运建立的调查
经过长期调研和思考后,她还写了《唐白河污染调查及建议》,呈给襄樊市委、人大和环保部门,并多次向省、中央反映,呼吁加大跨区域水污染的治理力度。
2004年,当翟湾村面对癌症高发束手无策时,作为襄樊市第一家环保NGO绿色汉江创办人的运建立来了。
襄樊市环保局副局长王雷回忆,那时,运建立为保护汉江组织了一批志愿者,他们徒步唐白河时,发现了唐白河上游白河旁癌症高发的翟湾村。
今年62岁的运建立,先后进过翟湾32次,每次至少调查20户家庭。在调查中,只遇到一个叫翟玉春的病人,患癌症后获得了新生。
翟玉春会杀猪,还能做点小生意,没查出癌症前,他家在当地还算富裕户。为了治病,他家卖掉房子,二儿子从部队退役后专门照顾,小儿子则休学一年。治疗大半年,花去了他家所有积蓄,还借债20多万。切掉1/4肝脏后,病情基本控制住了,却失去了劳动能力。
如今,翟玉春还要吃药和继续化疗,小儿子则在武汉上大学,妻子每天早晨5点起床杀猪、卖肉。
癌症患者的境遇,让运建立寝食难安。要让翟湾村脱离困境,首先就要解决白河的污染问题。
每次进村,运建立都会带上相机,在白河沿岸拍照,把同一地点不同时期的白河污染情况制作成组合展板。经过长期调研和思考后,她还写了《唐白河污染调查及建议》,呈给襄樊市委、人大和环保部门,并多次向省、中央反映,呼吁加大跨区域水污染的治理力度。
此外,运建立还发动广大群众保护唐白河。南阳市米公小学是绿色汉江的团体会员,该校11岁学生段泽坤听完运建立的环保讲座后,于2004年4月致信当时的河南省委书记李克强。李克强批示后,河南省环保局立即对南阳市的污染源进行治理,关停并转产了一批排污企业,扩建南阳市污水处理厂。这是相邻两省打破僵局,开始良性互动的信号。
今年4月21日,运建立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领取“地球奖”时,还就河南南阳工业和生活污水排放问题,向河南省环保局局长王玉国当面提出质疑。
翟湾的环境污染状况,终于引起了政府的高度关注,今年9月下旬,国家环保总局监察局带着河南、湖北两省和南阳、襄樊两市的环保局,专程进入河南内乡、邓州、新野等地实地调研。
翟湾村打成120米深井
今年6月,襄樊市政府和运建立共同筹集到117万元,在翟湾打成120米深井。当清澈的井水涌出管道时,村民争先恐后的拿着碗畅饮,他们幸福的笑脸被运建立的相机保留了下来。
“全国有975个项目申请赠款,我们居然获得第一名,奖金3万美金。”回想起那天上台领奖,一直刚强的运建立泪流满面。
今年2月23日,为了给翟湾村争取打井资金,运建立向世界银行申报“村民安全饮水工程”项目的捐赠。凭着白河的污染水样,和一张手绘的汉江地图,她向北京的人们讲述了翟湾的苦难。
在运建立不足10平方米的资料室里,放了满满4箱矿泉水瓶装的白河水样。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解决这个村子的饮水困难,她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今年5月25日,她第17次去翟湾,由于修路,道路泥泞,只能下车推行,直到下午才进村,她掏出自带的干粮填饱肚子。白天在空地上对村民进行环保宣讲,晚上住在小学操场上。
7月,为了拍到河南南阳夜间排污情景,她带着记者晚上来到白河边的排污口拍照,回到翟湾已经12点,睡在小学的操场上,酷热的水泥地蒸得她天亮才睡着……
世界银行的赠款使用,要经过非常苛刻的财务审批。运建立看到翟湾深井已经开挖了,钱却还要分批分批地拨来时,脑袋轰地一下大了,左耳什么也听不见。医生要她休养一段时间,运建立却没有,她一边住院,一边把襄樊市水利局、环保局的领导请到病房,商量给翟湾打深井建水厂的事。
今年6月,襄樊市政府和运建立共同筹集到117万元,在翟湾打成120米深井。当清澈的井水涌出管道时,村民争先恐后的拿着碗畅饮,他们幸福的笑脸被运建立的相机保留了下来。
自从喝上深井水后,翟金汉家的茶壶再不像以前那样,只一星期就结满水垢。到现在,他家的茶壶还是干干净净。
襄樊市环境监测站的数据表明,白河水质已由劣五类变为三类。记者在白河边看到,绿色的水与相片上曾经的“黑酱油”比,清了很多。
水变清了,但运建立的左耳再也听不到了。她似乎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一有机会还是教育翟湾村民:“守着那么大条河不保护,地下水吃完了怎么办呢?”
今年10月,美国《时代周刊》记者赴襄樊采访,随后写成的《中国水资源问题忧思录》中写道:“运建立对环境保护所作出的努力,使人们从污染的现状中看到希望。”
12月,运建立出现在中国十大绿色环保人物的提名榜上,但评选结果出来后,她落选了。对此,运建立付之一笑:“我没有报名,别人就把我选上了,这已经是对我的肯定了。”
▓对话运建立
“只要我活着,就会做下去”
——访绿色汉江组织创始人运建立
作为绿色汉江组织的创始人,运建立在襄樊被人称作“环保奶奶”。围绕环保话题,记者与她展开了一番对话。
办环保培训班不收费
长江商报:您在什么情况下创建了绿色汉江组织?
运建立:2000年时,我56岁了,在单位已经没有实质性工作。有一次听说汉江有一个支流污染比较严重,我就去调研。回来后,我在政协常委会上做了发言。从那以后,我就走上了环保这条道路。2002年,我发起筹备成立了湖北省第一家民间环保组织——襄樊市环保协会,别名叫绿色汉江。
长江商报:听说绿色汉江开展的活动都是免费的,那你们经费从哪里来?
运建立:我们是经过批准注册成立的,经费有一些来源,有政府拨款、会员会费,还有来自社会团体和个人捐赠以及国内外的捐赠,有的是环保企业捐助的。另外,世界银行、加拿大公民社会项目、全球绿色资助基金等先后资助我们做了一些活动。世界银行每年资助六千美金,加拿大国家政府项目资助七八千,全球绿色基金先后也资助了好几万。去年福特汽车环保奖,我们获得一等奖,又是一笔经费,我们用这个购置了手提电脑等设备。
长江商报:这些经费够用吗?
运建立:我们是一个民间组织,就是一个非营利公益性的机构。我们办了15期培训班没有收费。钱从不同的渠道来,不是太多,还没有感觉到很大的压力,因为我们开支少。
在我们办公室,杯子里的茶叶从家里带的。我们要出门,比如考察汉江,住到农民家或住农民办的小旅馆,五元钱一晚上,没有厕所,到猪圈里上厕所。到北京开会,我们住地下室。
作为小小的环保NGO,经费来源有限。现在有很多组织在关注我们,有的想帮助我们往前运作,但只有不给我们提任何附加条件的组织,我们才接受资助。
“说到环保问题就激动”
长江商报:听说您当政协委员时,因环境问题质问副市长。
运建立:可能我的性格有时存在一些问题,说到某些问题比较激动。那是2002年6月5日,世界环境日,市里开了一个座谈会。我3月份完成调研,知道一些小河流受到污染,这些受污染的河水流入汉江。我把这个情况写成调研报告,在政协常委会上念了,又写成议案,请政府加大对汉江流域襄樊这段的水利保护并加强水污染治理。
座谈会时,大家都说环境怎么怎么好,我觉得不行。最后我拍案而起,我说你们刚才说的“一控三达标”,是达到哪个政府标准?我说不能够正视问题,就不能够加大对污染治理执法的力度,怎么能保护好我们的汉江?你们上愧对中央,下愧对百姓。你们对得起谁?
这个话说得很重,我说完以后,自己都气坏了。人大的领导说我是带着深厚的感情在说话,副市长助理说他第一次听到这么慷慨激昂的发言。那时,环保执法确实有很大的难度。
这几年,环保局加大执法力度,汉江襄樊这段主要的支流五条,除了最大的支流之外,其他四条支流,水质都有很大改观。三条支流是二到三类水质,还有支流在四类左右徘徊。
长江商报:政府支持你吗?
运建立:我觉得政府理解我,环保局、水利局都很支持我。因为我们的切入点找对了,现在环境问题方方面面,全球和全中国最大的环境问题就是水资源问题。对襄樊来说,保护水资源重任在肩,关爱汉江母亲河迫在眉睫。南水北调中线工程调水后,汉江将减少三分之一水量左右,如果不发动大家保护汉江,保护水资源,一旦调水我们面临很大的困境。切入点找对了,所以我们得到了政府的理解,也得到了民众的支持和欢迎。
“只要我活着,就会做下去”
长江商报:很多人叫您“环保奶奶”?
运建立:小孩子叫 “环保奶奶”;政府官员都喊我运大姐;志愿者们、年轻人都喊我阿姨。我们就是环保大家庭。
长江商报:您年纪越来越大,精力也越来越有限,准备怎么安排绿色汉江的工作?
运建立:我是绿色汉江负责人,还有31个理事。绿色汉江是由无数棵小草组成的草根组织。我是联络员、服务员。现在看网站也好,看我的大事记也好,你说哪个活动,说哪月,哪日,哪些人参加都历历在目,因为每个活动的策划、筹资、组织、运作以及后期回来的评估我都参与全过程。这个感觉比较累,我也想现在找个接班人。但这个接班人,一定要有奉献精神,一点私心都没有。这一点,我非常谨慎。其次,要有比较强的活动能力,要不,在我们这里搞环保,太难了。
不过,就算我不做负责人了,我也做志愿者,我是生命不息环保不止,可能到我离开人世那天,只要我活着,还会做下去。绿色汉江的大旗不会因此倒下去,当我扛不动的时候,环保自有后来人。现在我这里优秀的志愿者越来越多,保护汉江母亲河世世代代都要进行下去。
▓链接
唐白河,是湖北省和河南省共有的河流,为汉江最大支流,由唐河、白河汇集而成,两河在双沟镇交汇后称作唐白河,在襄樊市区流入汉江,流域面积24215平方公里。
“楚源”:名牌背后的环保代价
今年9月底,湖北楚源集团产品“楚源牌”活性染料获“中国名牌产品”称号。与此同时,新华社曝光该公司非法排污一事称,“在这块华丽的‘烫金奖匾’背后,是沉重的环保代价:这家公司长期向长江及周边排放废水、废气,当地群众苦不堪言,水稻减产,疾病频发”。
据了解,楚源公司是石首市最大的企业、纳税大户。此前,石首市也组成调查组,对楚源集团的排污问题进行了调查,并收集了居民们的意见,“但最终都不了了之”。
目前,由国家环保总局、湖北省环境监察总队组成的专家组已进驻石首市,正在对楚源非法排污问题做进一步调查。
12月19日,在楚源公司位于长江边上的排污口,国家环保总局一位专家小心翼翼地用试管收集了一些泛红的水样。
这名专家,是由国家环保总局和湖北省环境监察总队组成的专家组成员之一。在近一周的时间里,他们总呆在排污口周边,用随身携带的仪器装备取样和观察水质变化情况。
此前的12月14日,位于石首市的楚源公司非法排污问题被媒体披露,引起国家环保总局和湖北省环保局的高度关注。
知情人士透露,为彻查楚源公司非法排污一事,避免来自各方的“人情及吃请干扰”,专家组每天的行动显得隐秘而低调,除当地政府、环保部门官员外,楚源公司高层根本无法与之进行正面接触。该人士透露说:“他们甚至没有入住石首市当地的宾馆,而是住在50公里外的荆州市内。”
“这次对楚源公司查处的力度将会非常大。”石首市环保局一位官员说,楚源公司带来的污染,不论是对石首,还是对楚源品牌本身,都造成了恶劣的的影响。
一年十余人死于癌症
入夜,张城垸南边的楚源集团化工厂灯火通明,而社区里却死寂一片,那里一座座坟墓整齐排列,一些坟墓上还未长出杂草。
今年春节过后不久,熊楚贵以一种近乎绝望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12月20日,石首市北边滨临长江的张城垸社区,居民熊中平望着与自家相隔不过百米的湖北楚源化工厂,回忆伯伯熊楚贵去世时的情景,他的眉头一直紧皱。
今年春节刚过不久,地上还散落着火红的鞭炮屑,空气中尚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熊楚贵却只能瘫坐在家门口,喘着粗气。两年的哮喘病史,已将他拖得面黄肌瘦。此前,主治医生明确表示,哮喘病是因长期呼吸含有二氧化硫的空气所致。极度痛苦的熊楚贵,趁家人不在身边,将家里一根曾经用来栓牛的麻绳,扔上了家里的屋梁,离开人世。
去年农历十月二十三,30多岁的张凡玉,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病发,24小时之内死亡。抢救期间,各大医院的专家都未能判断出其死因。“她当天早上6点起床,准备去上早班的,说不行就不行了。”张凡玉之父万大树忆及此事,仍旧藏不住悲伤。
万大树家的墙角,静静靠着一个硕大的氧气瓶,这是他父亲生前与哮喘病抗争的东西。“父亲去世的时间与女儿去世的时间相隔不到一年”,万大树说,今年农历六月,伯伯也因哮喘病去世。
一年之内,三名亲人相继离去,原本开朗的万大树开始变得忧郁,接受记者采访时,他一直烟不离手。
就是张凡玉的死,让张城垸的居民们开始意识到死神已经开始向他们身边的年轻人靠拢。熊中平掰着指头,发现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们六组已有四人相继去世,其中三人均死于哮喘病。
癌症,已经是张城垸居民害怕谈起的话题,看着身边原本鲜活的人相继去世,他们感到了恐慌,他们甚至害怕去医院进行相关的检查,“可能有一天忽然倒下的就是自己。”当地一年轻人说。
入夜,张城垸南边的楚源集团化工厂灯火通明,而社区里却死寂一片,那里一座座坟墓整齐排列,一些坟墓上还未长出杂草。
据武汉市职业病防治医院专家介绍,人体如果长期呼吸含有二氧化硫及氟化物的空气,将对呼吸道造成极大损伤,容易引起哮喘、支气管炎等疾病。而化工染料企业排出的废气根据各种不同的成分,则会引发人体的各种癌变。
张城垸社区相关负责人透露,该社区今年已有十几人死于哮喘和各种癌症,还有十几人被诊断出患有各种怪病。该负责人说,1999年以后,社区患癌症的人越来越多,而此前这些怪病从未在社区里发生过。
据了解,1999年之前的5年内,这个只有1700人左右的社区,因癌症而死亡的人数加起来不过两三个。而1999年以后,正是湖北楚源集团飞速发展的时期。
被改变的社区
无法忍受“毒气”迫害的张城垸和孙家拐的居民,曾联名给相关部门写信。他们在信中说,自从楚源迁建到这里,年年扩建,生产车间离农户最近的已不足100米。
“如今在市区,只要听说是张城垸的蔬菜,就没有人愿意买。我们原本以农业为主,现在连自己吃菜都成了难题。”
“爸爸,我要转学,再这样下去,我也会生病……”11月23日,张城垸居民张明华(化名)看到儿子的日记后,选择了给儿子转学。
“我们大人还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下耗着,但耽误不起孩子们啊!” 张明华说。
19日下午5时许,记者乘坐从石首市开往张城垸的中巴车。车到一处,上来数十名小学生,他们在车上相互嬉闹着。每天放学后,他们还得再回到楚源公司附近的家中。
孙家拐和张城垸是受楚源废气和粉尘污染最严重的两个社区,分别坐落于楚源正南边和正北边。
张城垸小学与楚源集团化工厂仅一路之隔,目前有在校学生200多名。该校领导反映,学校经常笼罩在浓浓烟雾之中,有时只好捂着嘴巴上课,不少学生患上了呼吸道疾病。近两年,已有百余名学生转学走了。
今年上半年,无法忍受毒气侵害的小学生们,拉起横幅与楚源集团进行交涉。此前的2005年,小学生们也进行过一次类似交涉,但最终都不了了之。
孙家拐小学,现在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校园,学校所有的学生已转到市内。“刮北风时,学校里满是废气,学生根本没法上课。”居住在孙家拐小学旁的一居民说。
张城垸社区卫生室医生介绍,目前社区6成以上的居民都不同程度地患有哮喘、支气管炎等呼吸道疾病,且疾病开始向年轻人和小孩蔓延。
距离楚源集团华丽染料公司最近的张城垸三组居民陈忠玉清楚地记得,去年六一儿童节,华丽公司的原料罐发生泄露,毒气向社区里蔓延,他1岁多的小孙子,因为受到毒气侵害,连续一年多喉咙嘶哑,无法发声。虽然家里有几处房子,但他的两个儿子不得不远离家乡,到市里花钱租房度日。
无法忍受“毒气”迫害的张城垸和孙家拐居民,曾联名给相关部门写信。他们在信中说,自从楚源迁建到这里,年年扩建,生产车间离农户最近的已不足100米。
“我们张城垸在历史上可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山清水秀。”张城垸的老人们说,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短短几年,张城垸竟然“天不见天,地不见地,对面不见人”。
据张城垸居民介绍,此前,失去农田的他们还能种点蔬菜拉到市区去卖。但随着楚源公司污染日渐严重,卖菜变成了一种奢望。每到夏天刮南风时,废气会弥漫整个社区,有时毒气所到之处,地里的蔬菜就像被开水烫过一样死去。“如今在市区,只要听说是张城垸的蔬菜,就没有人愿意买。我们原本以农业为主,现在连自己吃菜都成了难题。”
孙家拐社区干部向记者提供了一本《2005年度张城垸工业区污染处理资料汇编》。资料显示,2005年,湖北省农业生态环境保护站曾抽取化工厂周边29个水稻样本检验,其中一个是对照样本。其结果显示:9个样本受重度污染,10个受中度污染,9个受轻度污染;2个样本减产10%,13个样本减产20%至50%,13个样本减产70%至80%。
多年非法排污
在张城垸附近的长江边,一根长长的排污管道直通长江。虽然当时管道未向长江排放污水,但排污管道周边数十平方米范围内,依然能看见江水被染红,江水中还泛着红色泡沫。
楚源公司另一员工告诉本报记者,该公司非法排污都是在晚上秘密进行,一般都在晚上6点至次日凌晨6点不间断排放。
从石首市区乘车进入石首市高科技工业园——楚源公司所在地,明显感觉到空气的能见度逐渐降低。虽然记者在石首市采访的数天里,楚源公司并未开足马力生产,但空气中弥漫的气味仍让人感觉窒息。
“又没有放黑烟,这算什么?比这更严重的,我们都已经闻十几年了。”张城垸居民熊中平说。
面对居民的指责,楚源公司副总经理陈烈权指着公司的20多根烟囱说:“我们并没有排出黑烟。”
而在楚源公司上班的张城垸居民说,公司这几天通知放假,根本就没有开工生产,所以烟囱里才没有冒黑烟。“要是平时,外面来的人在这里根本呆不下去。”
楚源公司网站显示:楚源创建于1983年,原为石首市化学试剂厂,1988年由石首市区迁建现址。经过20多年发展,现拥有11家子公司,总资产近20亿元,拥有活性染料5万吨/年的生产能力,萘系、苯系、杂环系等系列产品50余种100多个规格,生产能力10万吨/年,无机化工品近50万吨/年,无机颜料2万吨/年,特别是活性染料中间体的生产规模居全球第一,占世界市场总量的30%-40%。
媒体报道楚源集团非法排污后,引起有关方面重视。本报记者在当地采访时,恰逢国家及湖北省环保部门在该公司进行检查。
19日,本报记者在张城垸附近的长江边看到,一根长长的排污管道直通长江。虽然当时管道未向长江排放污水,但排污管道周边数十平方米范围内,依然能看见江水被染红,江水中还泛着红色泡沫。
楚源公司一名曾参与排污管道铺设的员工透露,裸露在外的只是楚源公司3根排污管道中的一根,另2根管道则埋在地下,直通长江江心。
楚源公司另一员工告诉本报记者,该公司非法排污都是在晚上秘密进行,一般都在晚上6点至次日凌晨6点不间断排放。
“污染太严重了,江里的鱼经常成片死亡,这水哪里还敢喝?”在江边做砂石生意的一帮人,都选择从家里带水加热后饮用。
楚源污水处理厂一名老职工告诉本报记者,污水处理厂“其实只是一个摆设,平时根本不开,开了也处理不了”。该员工介绍,楚源公司的水源是位于孙家拐的三口水井,每口水井的抽水量为800吨/小时,每天24小时不间断抽水,“这要产生多少废水?楚源能处理得了吗?”
谁在纵容违法排污企业?
针对居民反映强烈的楚源污染问题,石首市也专门责成相关部门组成调查组,到受害最为严重的张城垸和孙家拐进行调查,也收集了居民们的意见,“但最终都不了了之。”
楚源集团副总经理陈烈权在谈到公司近几年的发展时眉飞色舞。1.6亿、3.2亿、6.4亿、12亿、22亿、27亿,这一连串的数据是楚源集团从2001—2006年飞速发展的证明。楚源的规模亦从当年占地数十亩的小公司变成了而今占地1500亩的化工集团。他们的目标是,在“十一五”期间,在石首建立一个年产值达到50亿元的大型化工产业航母。
据了解,楚源集团是石首市最大的企业,去年为石首市上缴利税9000万元,而今年的上缴额预计超过1.3亿。更为重要的是,该企业有在职员工6000余人,与其进行各种配套服务的人员更是超过2万。因此,石首市对该公司一直持保护态度。
今年12月初,楚源集团“楚源”牌活性染料获得中国名牌产品荣誉称号。正在公司欢庆之时,新华社曝光了该公司非法排污一事。
石首市环保局副局长夏光才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此前楚源集团偶尔确有向长江排污的现象,但都是向市政府打报告后按照程序被允许的,该公司每年也向环保局交纳大量排污费。
然而,张城垸居民却认为,楚源集团不是偶尔排污,而是常年向长江公然排污。
据了解,连续几年来,因当地居民反映强烈,石首市也专门责成相关部门组成调查组,到受害最为严重的张城垸和孙家拐进行调查,也收集了居民们的意见,“但最终都不了了之。”
湖北省环保局监察总队有关负责人告诉记者,楚源公司每天排出废水1万多吨,其中每日产生的200吨高浓度H酸水,也随同废水一起排出。此前,经抽查发现,高浓度H酸水中的COD指标超标230倍,给长江生态环境和周边群众饮水安全带来很大威胁。此前,环保部门曾对楚源公司进行过多次处罚。
在媒体对楚源非法排污披露之前,湖北省环保局、省监察厅联合公布了全省7家环境污染严重企业名单,楚源公司名列其中。但此事并未引起石首当地相关单位的足够重视。
曾对楚源非法排污现象进行过调查的中华环保联合会相关负责人说,地方保护主义和企业降低生产成本是楚源化工厂污染问题的主要原因。
日前,石首市委书记钟鸣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各级环保部门都在对楚源公司污染环境一事进行调查,“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还不好下定论”。
湖北省环保局监察总队负责人表示,目前该部门已经派多人在石首当地进行相关取样,等结果分析出来后,一切都可见分晓。届时,如果检测结果真如媒体已经披露的那样严重,省环保局将严肃处理,“应该不只罚款那么简单。”
记者在当地采访时还了解到,石首市已开始酝酿将张城垸所有居民整体搬迁。但是,这个还未正式出台的决定亦让张城垸居民们担忧,“把我们搬出去了,我们靠什么生活?”
张城垸和孙家拐居民也认为,楚源的发展,的确给两个社区带来了大量就业机会,两个社区都有400余人进了工厂,每年带来500万元以上的收入。
“命都没有了,我们还要钱干什么?”张城垸一居民说。
一名小学生的日记
“爸爸妈妈,我们搬走吧”
10月20日 星期五 晴
许小华(化名) 石首市张城垸小学五年级学生
楚源公司的烟囱里排出的废气又让我们没办法上课了。老师让我们把教室的门窗全部关上,还是被熏得睁不开眼睛。我们捂着鼻子和嘴巴上课,但是我们还是被呛得不停地咳嗽。
今天,又有几个同学没有到学校来上课了,听说他们转到城里去了。爸爸,我也好想转学呀,在这里我实在没办法听课。
班上好多同学都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了。我有时候也感觉到自己呼吸的时候不顺唱(畅)。
最近,社区里又有好几个人都得癌症去世了。老师也告诉我们,楚源公司排出的废气对人的身体有害,会让人生病,我是不是也生病了?
我好怕哪一天爸爸妈妈也会生病,也会离开我,那时候我该怎么办呢?我也怕,有一天我也会生病,要进医院,我好怕打针,我好怕不能读书了。
爸爸妈妈,要不我们不在这里住了吧,我们搬走吧,这个地方我再不想住下去了。
▉链接
近日,由国家环保总局副局长张力军带队的国家督察组对湖北省环保专项行动开展情况进行了4天检查,在肯定了该省在环保专项行动中取得成绩的同时,督察组指出了在环保专项行动中存在的问题。
监督组发现,石首市环保局环境监察现场记录(停产整顿)与楚源公司试生产实际情况不一致,前后矛盾,对楚源公司设置暗管向长江直排废水的恶意排污事件未能及时发现,直到国家环境监察人员暗访发现时仍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国家督察组几天就发现的问题,监管人员却长期没有发现;随处可见的环境违法现象,执法人员却熟视无睹;已经发现的环境问题,长期得不到妥善处理。这种现象引起了湖北省环保局局长彭丽敏的警觉和思考。
12月21日,彭丽敏在全省环保专项行动电视电话会议上坦言:这次检查暴露的问题在企业,但与我省环保部门执法不严、监管不力有很大关系,更重要的是发现了我省环保队伍精神状态还未完全进入角色,没有适应我国环保事业进入保护环境优化经济增长新阶段的要求,直接导致我省的环境监督体系薄弱,环境执法力度不够,从轻处罚的现象比较普遍,对环境违法者缺乏威慑力。
湖北省政府要求,全省环保系统近期要认真开展以查工作作风、查薄弱环节、查监管漏洞、加强环保执法能力为主要内容的“三查一加强”活动,把环保系统建设成为一支知荣辱、讲正气、负责任、敢监管、善执法的环保队伍,使全省环保执法像钢铁一样硬,使环保工作者成为全省人民信得过、靠得住的环保卫士。
▉进展
巨资引进新设备治污
据新华网湖北频道报道 日前,湖北楚源集团投资550万欧元从德国引进“高压湿式氧化”装置,明年3月投入使用后,昔日的环保难题高浓度H酸废水处理成本将得到大幅下降。
据介绍,处理H酸高浓有机废水,在全球范围内是一道难题。从目前的技术来讲,湖北楚源集团每天生产的200吨的高浓度H酸水由于部分废水中有机物和无机盐及氨氮含量过高,对生化系统微生物产生抑制作用,国内处理技术相对滞后。
楚源集团引进的德国设备,是目前世界上处理能力最大的湿式氧化装置。目前,该公司正在紧锣密鼓地投入安装,短期内可以完成安装并进行调试。据了解,该环保装置日处理高浓度有机废水800-1200吨,将大大提高对高浓废水处理的技术水平。
来源:网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