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我听过一次撼人心魄的虎啸,那是层峦叠翠、群峰逶迤的五岭山脉最后的一声虎啸!
1986年10月29日晚8时,我们一群人在五岭山脉萌渚岭北麓——位于湘粤桂三省(区)交界处的湖南省江华瑶族自治县大锡乡星子村小学的教室里准备开会,驻村工作组和村长、秘书以及9个村民小组(全村10个组)的组长在下午6时许便陆续到了这里,教室里烟雾弥漫,说笑声及喝茶的唏溜声响成一片,教室里的气氛显得杂乱而轻松。时间在飞快地流逝,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我和主持会议的驻村工作组组长老胡不由得焦虑起来,因为向来开会守时的星子村支书和山荣组的组长还没有来。“啷个搞的?啷个搞的?”老胡在焦燥地自言自语。蓦地,“呜欧欧”——一声威风凛凛但却分外凄厉的啸声,在教室对面岭的西坡上响起,真是山鸣谷应,群峰震荡。哇,教室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有老虎!
老虎在江华瑶山本不是稀罕之物。据《江华县志》记载,仅1959年,县境内老虎咬死1人,咬伤15人,咬死的耕牛达281头,其他猪羊家禽不计其数。但是,从本质上讲,老虎毕竟还是怕人的,因为本县从来没有老虎进村吃人的记载。被虎咬伤甚至吃掉的人,一是上山主动找它的而激怒它的猎户,这些人没有武松的本事却有武松的胆量;二是缺少大人管护的小孩,在村外的山脚下落了单,被饿得正急的老虎碰见了,便稀里糊涂地送了命。我妻子的一个亲舅舅,1940年年仅3岁时在村外的地头边就被老虎叼过,好在他父母发现后敲起铜锣和家族的人在后面拚命地追赶,老虎慌不择路,抛下到嘴的美食,遁入山林之中。我这个妻舅虎口脱险,身上却毫发未伤,连个牙印都不明显,现在70多岁了,还活得好好的。
江华瑶山老虎的劫难随着我国“三年困难时期”的天灾人祸而同步到来,无数个武装到牙齿的打虎队成立了,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山搜捕老虎,但枪声响处,倒下的大多还是野猪、麂子、獐子等动物——用枪想要打到老虎是困难的。老虎爬山越涧,纵跳如飞,一声怒啸,任他再胆大的猎手也要先怯三分,等他们那有点哆嗦的手举起枪来瞄准目标时,老虎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不过,勇猛的肉食动物又怎能斗得过头号狡猾的高等动物呢?一丸小小的炸药便让这里所有的山大王变得穷途末路。不知缘于谁的发明,打虎队把鸡蛋大小的炸药丸藏在鸡鸭鹅兔的肚腹里,然后抛之于老虎的出没之地,饿虎张嘴吞咬,炸药便在老虎的嘴里炸响。可怜的山大王当时并不毙命,但嘴被炸伤后,不能进食,也不能捕猎,受伤十天半月后,便饿毙于高岗密林之中。这样不到两年,江华瑶山的华南虎便失去了踪迹。
没想到时隔20多年,久违的虎啸声却又在山野间回响!
人们乱哄哄地拥出教室,手电筒纷纷向对面的北坡上乱射,“哐哐哐”的铜锣声也响了起来,其间还夹杂着村支书赵上财和山荣组组长冯有福的喊叫声:“打老虎啊!大家都来打老虎啊!”赵上财和冯有福的喊声嘹亮而亢奋,看样子老虎是他俩首先发现的。老胡对我们分析道:“怪不得这两个家伙这时候都没有到,原来是被老虎挡住路了。”“这么大的架势,任它有10条老虎也吓走了,老赵和老冯等一下就会过来的。”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但是谁也没有胆量往对面的山上跑。奇怪的是,铜锣声又紧又密,老赵和老冯及一些村民的呼喊声响彻山野,那只老虎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继续蹲在那里挡住他们的来路,虎眼如两只灯泡一样在在暗夜里闪着绿光。老赵和老冯等人的呼喊声始而高亢,再而嘶哑,慢慢地竟变得有些哭腔了,但老虎依旧威风凛凛地蹲踞在那里纹丝不动。
老赵和老冯等人吃不住劲了,腿肚子开始打哆嗦,那个手持铜锣的仁兄心理防线最先崩溃,他“哐”地一声掼下铜锣,撒腿便往回跑。兵败如山倒!有人起了头,“打虎英雄”们惟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全部连滚带爬地跑下了山。
山野如死一般地寂静。我们这群隔山观斗虎的人似乎也被吓着了,一时间谁都没有讲话,只是喘气声越来越粗,相互间清晰可闻。约摸过了一枝烟工夫,年龄最大的三组组长李有定突然“嘿嘿”笑了两声,语出惊人:“我晓得是啷个回事了。这只老虎肯定死了!”他进一步分析道:“老虎一怕火,二怕锣,三怕人成坨!这么多人围着它喊,这么多根电筒对着它照,它硬是不跑?除非是死了。”“有道理,有道理。”大家恍然大悟。
李有定打头,我们10多个电筒照射着,不多时便到了对门岭,只见那只老虎蹲坐在小路上方的一丛芭茅下面一动不动,如灯的巨眼怒视着前方,雄风凛凛,真的是虎死不倒威啊!
其实这只华南虎还未成年,只有50多公斤,而且早已受了重伤——不知在什么地方着了猎人的道,一只前腿被铁夹夹断了化着脓,肚子干瘪,应该是被饿死的。
此后又20年矣,江华瑶山的华南虎再无踪迹,每当人们忆起那威风凛凛、荡气回肠的虎啸声,心中顿生悲凉……
来源:中国绿色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