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0日这一天,著名的高原湖泊滇池被严重地污染了。严格地说,污染这位“高原美少女”的居然是一只“863中科院水生植物研究工程”的施工船。这艘名为“中海浚13号”的治污船,当时正在滇池的水面上,24小时不停工地从水底往岸上挖淤泥,搞一个滇池水草培植研究的滇池治理项目,与此同时,这艘连油水分离装置都没有的老破船,还在不停地向滇池里排放着含有大量废油的污水。
“大概有100多亩的样子。”昆明市滇池管理综合执法大队一中队王队长告诉我说,他们10日下午3点接到举报电话,4点多组织人马赶到现场,当时就傻了眼了,“眼前都是油汪汪的湖水,望也望不到边。”他们和昆明地区滇池海事处的工作人员一起,围着被油污染的水面绕了一圈后,近1个小时过去了。“根据目测,片状污染达到200亩左右,点状污染至少1000亩。”海事处负责安全工作的徐康清,用一种很严肃的表情对我说,“这样严重的废油污染,在滇池的历史上绝无仅有。”
采访很艰难,不是因为事发的现场被清理了,也不是因为风大雨急,污染水面的油污被吹散了,而是由于肇事船是一个滇池治理项目的工程船,并且审批工程和工程船的检验颁证,都是由滇池管理和海事部门全部负责。我在想,为了治理好滇池,当地政府成立了专门的管理机构,从市滇池管理局、滇池综合执法局到各区滇池管理局和滇池综合执法局,以及各级执法大队,机构、人员、设施可谓一应俱全,当地政府治理滇池污染的资金,也已经累计投入40多亿元,并且进入到国家的政府报告里,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污染事件”在第二天被我们报纸完整、全面地报道了出来。时值当日中午之前,整个事件的发生与演变的节奏,似乎都还正常,到相关部门去跟踪采访,虽然给的脸子不好看,可也不至于遇到“逐客令”和“闭门羹”。可过了中午之后,“污染事件”就像是被放进了一个特定的容器里,进行着发酵处理,紧接着,一粒一粒的蛆牙儿便越孵越多。
事情是这样的,报道刊发的当天中午2点多,《北京青年报》、《新京报》的记者打电话到报社找我,想了解事件的进展情况,由于“新华网”和《新京报》等媒体转载了我的报道,相关的领导也感受到了相当的压力。这就是事件的发展突然开始变形的重要原因。一位执法人员和我闲聊时,悄悄地说,原本想让媒体给炒一下他们查处的这起大案,长长脸,表表功,没想到引火烧身了,因为滇管执法和海事部门,都赋有监督和日常管理的责任,而且这艘“中海浚13号”进入水域施工,竟然是由当地海事部门验明正身过了的,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媒体原来就是用来炒作政绩的一个工具!
根据当天了解到的情况,我又写了一篇题为《油污清理遭遇应急盲区》的稿件,将事件发生的原因及油污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处理原因,做了更进一步的报道,也提出了下一步如何建立快速、可行、实用的应急预案的问题,并准备第二天专访相关领导。第二天一大早,我看了发出来的稿件,理了理思路,就按照计划去找相关的领导做专访。可到了中午12点,事情又发生了更大的变化———中科院工程建设总局委派的一名负责全权处理此事的“主任”,从北京到了昆明市滇池管理综合执法大队,同时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栏目组也因此事到达昆明。他们到来的消息一经传开,所有相关的人员似乎一下子都变成了哑巴,而我们这些当地的媒体记者也好像瞬息之间,成了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走到哪里都面对的是一张气狠狠的脸,“你们撞下大祸了”。
下午2点多,我又匪夷所思地接到报社的消息说,“下午3点整,昆明市海事局要下水将肇事船拖出水域,并在现场对施工人员进行处罚。”不能不说这个秀作得正是时候!但却严重不符合逻辑。因为3天以来,海事局没有一个人出面对此事做出任何反应,抛头露面的都是海事处,而海事处又是一个业务上隶属于海事局管理,行政上又归滇池管理局管理的这样一个事务部门,它只有对工程船实施日常监管的职能,而不具备审批船只的施工许可,这必须由海事局来完成,那么海事局这之前一直都在干什么呢?
下午3点,海事局领导、工作人员以及他们所能请到场的昆明所有媒体记者,浩浩荡荡近20人,在一个小码头集合上汽艇,相互寒暄中,海事局工作人员向记者们发了一份文字材料,上面的内容是,“经查实,‘中海浚13号’的所有证照,于2002年全部过期”。也就是说,肇事船就是一只黑船!我心里想,这下文章可有得做了,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来收这个场。半个小时之后,两艇人马到达事发水域,远远地就看见船上黑麻麻地站满了人,靠近了才知道是“焦点访谈”栏目的记者,由市委宣传部的领导陪同着在船上采访。我们被告知:先让“焦点访谈”采访,等他们离开了我们才许上船,至于当场处罚的事儿,海事局也不提了,没过多久,他们居然要将发给记者的文字材料收回去,说,市里的规定,不能说肇事船是“黑船”,如何报道市里会向所有媒体领导打招呼。
就这样,原本设计好的一场体体面面的秀,以灰头土脸的模样收了场。回报社的路上,部主任给我打来电话,简单询问了情况后说,先回来吧,稿件可能一个字都不能发,报社已经接到上级的指令了。挂了电话后,我和摄影记者坐在车里,胸腔里感觉是垫了一大块石头,坠得心痛,让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如果我不能把事情的进展,原原本本地介绍给广大的公众,那么就意味着此前我所做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这当然不是关乎什么知情权,什么新闻自由之类的废话,而只不过是一个想成为一名带点儿良知的记者的小小梦想,这个梦想就像一双清澈的眼睛,不是总看到风景很美丽,而是总愿意看到世界不断地变得越来越美好。
其实,7年的新闻工作经历,类似的事又何止这一件。不过,这件事过去半个月了,我依然不愿相信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半个月来,我甚至于不能集中精力地去写一篇普通的小稿,可是你还能做点什么呢?结万语为一言:繁花落尽谁是主,思悠悠。用心地去做一名记者,也是一件很累很累的事。
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