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什米尔,克什米尔
2006-07-12
她曾经小姑独处,可惜只有短暂的72天。在遥远的过去,她曾被阿富汗强奸,那是她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在不久的过去,巴基斯坦和印度都想娶她,威逼利诱。她半心半意地嫁给了印度,从出嫁那天起,就一直想离开。
    
  喜马拉雅夏都
  也许是山风特别清洌,也许是达尔湖(Dal Lake)寒气逼人,也许因为我刚从德里飞来,斯利那加(Srinagar)真冷!
  印控克什米尔有两个首都。冬都查谟位于南部的平原上。夏都斯利那加处于一片谷地中。那谷地巢居在喜马拉雅山里,人称克什米尔谷地。在以E·M·福斯特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印度之旅》里,克什米尔的湖水和雪山令人一见难忘,这里也是宝莱坞最喜爱的外景地。
  传说中,克什米尔谷地曾是一片大湖,像天空一样深邃,像海洋一样湛蓝。大湖中住着一个魔王,它沿湖作恶,伤害生灵。人们请求圣人Kashyap为民除害。圣人劈山泄湖,战胜妖魔,一片美丽的土地自湖而出,人们将她命名为“Kashyap-mar”。
  大货车、公共汽车从我们身旁驶过。车头绘满鲜艳复杂的花纹,驾驶台供着神龛,那也许是湿婆之子甘内什,也许是古兰经经文。客车打扮得更加花哨,车窗和底座都吊满了铁链,叮叮当当,像克什米尔女人的头饰。售票员一手揽着乘客,大氅飘飘,鼓风而去。
  西风在杰穆那河上掀起涟漪。河静静地流着。最初,斯利那加城在河的东北岸,如今已经跨过河去。路旁的房屋高大结实,庭院开阔,林木森森。在拥挤的印度,如此开阔的空间令人吃惊。藤悬木之间,闪动着一片片水田,收割过的田野似乎在等待着新的生命。金黄色的稻草垛旁,牛眯着眼睛,慢慢地咀嚼着,显然比德里的神牛还要安逸。水田、稻草垛、木桥、青菜地,人家枕湖,河汊交错,犹如江南水乡。驴车小跑而过,赶车人持鞭而立,一声吆喝,一记响鞭,鞭梢之上,望见了雪山,那是喜马拉雅山,空旷,悠远。
  然而,在高大的藤悬木之间,在克什米尔人的屋顶上,在闪动着阳光的水田边,我看见了印度士兵,荷枪实弹。
  杰穆那河上架着7座古桥,桥上住着几户人家,桥身覆满藤叶。从桥上望过去,一条条船屋横躺在河上,密密麻麻。船前,晾着花色衣服,屋后,是成片的暗红色的藤悬木。藤悬木之后,一座小山俯瞰着整个斯利那加城。山上的神癨\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山顶的神庙供奉着湿婆。小山名为Shankaracharya,不过,印度的地方似乎总不止一个名字,这山又名Takht-i-Sulaiman,意为所罗门的王冠。
  据说,在遥远的过去,战败的部落从以色列逃出,辗转于丝绸之路上。他们经过波斯和阿富汗,最终到达克什米尔,成为当地人的祖先。持这一说法的人用当地地名来自圆其说,比如HarNevo、BeitPeor等等。而史书上说,大约公元前300年,阿育王就派僧人来此传道,再从此进入中亚、西藏和中国内地。在斯利那加一带,阿育王建立了许多寺庙。
  也是在古丝路上,大约公元1世纪,趁着汉朝的衰落,一个帝国崛起,并把和阗划入它的版图,那就是贵霜帝国。国王迦腻色伽(Kanishka)具有希腊血统,却笃信佛教,他曾在斯利那加召开佛教国际圣会。玄奘和尚也访问过此地,并详细记述了当地的风土民情。玄奘的著作证明,克什米尔曾经是梵文佛教中心。在最早传入中原的佛经中,人们找到了以贵霜文字书写的经卷。
  当佛教向东方流传的时候,斯基台人,也许还有突厥人,大量涌入克什米尔和北印度。大家都说当地人具有最纯正的雅利安血统,皮肤较白,轮廓突出。确实,一些餐厅侍者和欧洲人非常相似,可是一打听,他们却来自更远的地方。在我看来,当地人的面孔还是更接近于中亚,他们的习俗更像新疆人。
  
  男人们和汤婆子
  满街都是男人,戴着小帽儿或光着头的,赶路的或赶车的,更多的则是无所事事。满街的皂色大氅,同色同款,似披风又似大衣。一个老汉走过来,右手抱着一只黄母鸡。一个男孩走过来,头上顶着一袋糖果。奇怪,他们的左手都缩进宽而短的袍袖里。再看,周围的男人都袖着一只手,服装一致,走姿相似。也许他们是为避寒而袖手?可撑起的大氅里似乎都藏着个包袱。从晃动的袖筒瞧过去,仿佛他们手中都提个东西,可又看不出那是什么。
  一个卖筐篮的,又一个卖筐篮的,怎么这么多卖筐篮的?那些柳条编的篮子串起来,挂在屋檐下,一堆堆地搁在地上。这些篮子有什么用呢?它们不大,提起来挺轻便,容积却又那么小,底部还编成圆锥形,我一直在猜想着。
  卖篮子的汉子看出我的好奇,他说,“Kangri,Kangri……”我学了几句克什米尔话,“瓦莱恰克(Ware Chakhee)———你好吗?”“库达哈非斯(Kuda Haris)———再见”,可惜全是问候语。他看我茫然无知,就随手拽住一个路人,嘟囔了几句。那人二话不说,一伸手,撩开了袍子。啊,那藏在大氅里面的手上提着一只篮子,和摊子上卖的一模一样。汉子将篮子放在地上。我走过去提一提,有点重量。很快,腿上就感到它的热气。原来篮里装了大半篮炭灰,靠上去,略微烫手。在这阴湿的冬季,人们走路提着它,坐下来,将它放在大腿之间,睡觉时依偎着它。难怪人手一只Kangri———克什米尔的“汤婆子”。虽然它引起过无数的火灾,虽然大英医学词典以“Kangri cancer”一词特指腿部溃烂的地方病———因长期烤火而致,可是克什米尔人仍然不愿放弃这古老的取暖方式。
  猛然,同伴记起了他的祖母,她手中的提篮,也是半篮炭灰,也是阴湿的冬季,不过那是在中国的南方乡村,在半个世纪之前。克什米尔的寒风吹开了记忆之尘,真是意想不到。
  
  湖上行
  “Shikira?Shikira?”(克什米尔语,坐船吗?)在达尔湖畔,船夫们围住我,问道。小船细窄轻灵,甲板闪亮,靠在湖岸,列成一排。小船头尾翘起,飘着金色帐幔,如新嫁娘似的,等待着船夫来牵。
  在船篷之下,两舷之间,我们半躺在高背双人椅上。划船的老人递过来一只Kangri,学着克什米尔人,我把它藏在长袍下。炭火明灭,湖风拂面,船慢慢地向湖中划去。
  雾中的达尔湖如梦如诗。湖中小岛淡淡,岛上秀木点点。迷蒙之中,断桥残堤,烟波之外,墨山白雪。如此湖韵似曾相识。只是比起西子湖,这片湖更加辽阔,绕湖的群山也更加高远。
  谷地四周,许多雪山以“marg”为名。克什米尔话称开满鲜花的山坡草地为“marg”,达尔湖西面的那座就叫Gulmarg(花山)。每当春天,白雪一点点退去,青翠一点点蔓延,在6月的风里,漫山野花摇首弄姿,身影零乱,Gulmarg像一只装满了鲜花的大碗,克什米尔的新娘就在花香中披上婚纱。
  临近尼赫鲁公园,湖雾散去,雪山炫目,水平天远。湖风依然清冷,过了尼赫鲁公园,就见半山上的ChashmaShahi花园。
  Chash之意为泉,而Shahi是“皇家”的意思。花园里确有一道涓涓泉水,绕亭跌宕而行,亭前水光流曳。在沿湖三座皇家花园中,这皇家之泉最为娇小,是出自莫卧儿皇帝沙·贾汉之手,沙·贾汉也建造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建筑———泰姬陵。
  昨日,我们在莫卧儿花园,倾听着冷风敲打翠竹,点数着跌落的叠泉,遥想着那许多的往事。泉边残菊,枝叶已枯,风韵犹在。石阶旁的广玉兰,冷雾之中,绿色依然。泉水跳荡而下,投入湖中,达尔湖伸向天边,伸向迷茫的虚空。
  然而,在叠泉之上,在花圃之间,在广玉兰肥厚的枝叶下,我又看见了印度士兵,荷枪实弹。
  小船慢慢向前,湖上岛外,浮出白色清真寺的圆顶,一片宁静。叫拜声骤起,惊飞了黑色的燕雀,鱼儿却不受打扰,怡然游曳在水藻的丛林中。
  虽然斯利那加的居民大多信奉伊斯兰教,Shankaracharya山上的湿婆仍然俯瞰着全城。由此向南,翻过本贾尔岭,来到平原的查谟,那里的鲜花和清水仍然供奉在湿婆的脚前。由此向东,走进雪山中的拉达克,藏传佛教的falun和金鹿衬托出高远的蓝天。
  撑船的老人向我们谈起克什米尔的历史。她犹如一个姑娘,因为美丽而命途多舛。她曾经小姑独处,可惜那太过短暂,只有72天。在遥远的过去,她曾被阿富汗强奸,那是她最黑暗的时刻。在不久的过去,巴基斯坦和印度都想娶她,威逼利诱。她半心半意地嫁给了印度,从出嫁那天起,就一直想离开。
  湖上,不断有船靠过来,兜售特产吃食和珠宝。卖番红花的携一杆小秤和一张鲜花的照片。原来番红花长得像紫罗兰。问问价钱,一小盒要300卢比(将近10美元)。克什米尔出产世界上最好的番红花,当地人用它烧肉烧茶。
  卖花船过来了,一船的菊花金黄殷红。卖莲藕的船过来了,一船的莲藕粉白肉嫩。克什米尔名菜中有一道鲜鱼烧莲藕,加入番红花,再浇上酸奶。
  远处,卖披肩的汉子展开艳丽的披肩。克什米尔的羊毛披肩举世闻名。当地人称羊毛织料为Pashmina。西方常说的开士米(Cashmere)实际是Pashmina的英语版本。Pashmina虽然轻薄,却很保暖。有一种被称为皇家披肩的,展开可裹住全身,缩成一束,可从一个指环中穿过,据说售价可高达上千美元。这样昂贵的披肩是由藏羚羊的毛织成,它的买卖一直为环保人士所诟病。
  19世纪,一位住在拉达克的英国人曾这样记载过最贵重的开士米,“那长着白色羊毛的极小部分,被人们小心地分离出来,仔细地收藏起来,大约要10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积聚起足够的织料,织出一条非常罕见的白色披肩。”当然,这样的披肩是无价之宝,几乎不可得了。
  克什米尔人存Pashmina料子就像我们存黄金,遇上年景不好,或在逃难途中,女主人会将Pashmina剪成小块,换取食物。
  以克什米尔羊毛织成的披肩薄如蝉翼,手指轻摩,即可点破,据说只有克什米尔和尼泊尔的艺人能够手工织成。而织绣艺人又大多是男人,经过他们的巧手,当地盛产的鲜花和水果,绣进披肩,织入地毯。据说拿破仑征战埃及,获得了一些精美绝伦的披肩,带回来送给他的皇后。每天换10套衣服的约瑟芬皇后立刻喜欢上了这些披肩,于是,开士米便风靡欧洲。
  小船转到湖上最热闹的地方。待客的船屋一排排泊在湖上,豪华的船屋色泽艳丽,门廊和窗框雕刻得复杂而精细,再冠上“纽约”、“苏伊士”或“巴黎”之类的名字。有些船屋足有50米长,前设游廊,上搭阳台,旁边还泊着一条厨房佣人船。据说这些船屋起源于英国殖民时期,针对外人不可在当地置产的法律,英国人就想出了这个对策。此法至今仍然有效,可是比起半个世纪前,达尔湖的面积缩小了一半,而且已船满为患。
  划过船屋旅馆,小船开始在迷宫般的水巷中迂回穿行。原来,达尔湖上还藏了这许多市井人家。
  克什米尔的女人终于出现了。她们都包着头巾,身着皂色的宽大长袍。看来,Phiran(克什米尔长袍)不但款式色彩相同,而且还男女皆宜,如制服一样流行于克什米尔各阶层。听说,女服和男服的差别,仅在于用料和领口、袖口的绣花。
  两船相遇,一个女人抱着孩子,伸脚跨上另一条船。另一个女人在船屋前洗菜,看船走过,就放下手里的活,大声招呼着船上来人。一只羊在屋旁啃吃青菜,一不小心就踩进了水里。船屋散落在湖上,间或可见一栋真正扎在土地上的房子,那房基特小,湖就是它的庭院。
  绿菜地围绕着船屋,植物根和湖泥结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土地,用手按一按,那地块就向下沉,人称浮游花园。冬天种菜,夏天种瓜,人是没办法站上去的,只能坐在船上耕种收割。
  冬天的湖毕竟清冷。想来,当春归翠陌,杨柳飘絮,这湖又该是另一番景象。克什米尔的朋友对我说,当杏花吐出洁白的泡泡,你再来斯利那加吧,我带你去吃Wazas(婚宴)。我说,当荷花张开她的裙子,我还会再来的。
  西方人总喜欢将这片谷地称为“东方的瑞士”或“东方威尼斯”。无论是威尼斯还是瑞士,可曾有接天的莲叶、映日的荷花?可曾有在湖上种田养羊的水上人家?
  转出一条极窄的水巷,湖面豁然开阔,似乎踏上了大道。一家家的船屋商店房门大敞,船前甲板堆满了货物。卖粮食的,卖炭木的,卖水果的,卖青菜的,卖陶罐的,卖花棉被的……卖扫把的,将青青的树枝扎成短短的一小把,用它扫地,必须弯腰拱背。卖肉的,吊起一扇红通通的羊肉,那是我在印度看见的惟一一家肉铺。
  两个刚刚采购归来的女人,正和我们错船而过,风将她们的脸吹得红扑扑的。见我举起相机,年轻的姑娘从容地扭过脸去。克什米尔女人不蒙面纱,可是却比印度其他地方的女人更不愿见生人,更不喜欢抛头露面。
  上岸时,已近黄昏,湖旁大道的街灯先亮了,烤花生的香味特别诱人。满街仍然都是男人,开店的或摆摊的,走路的或赶车的,更多的仍然是无所事事,仍然穿着皂色大氅,左手藏在氅下,提着一只Kangri。
  然而,在昏黄的灯光下,在繁忙的街口,一幅巨大的宣传画上画着克什米尔老人双手接住印度士兵手中水罐流下的清水。在联合国军事观察员驻地的门口,每隔100米就站着几个荷枪实弹的印度士兵。
  夕阳沉入山岭,船屋飘出晚炊的白烟,一片安宁之中,叫拜声再次响起。
  (P1169631)
  

  克什米尔谷地中的斯利那加城

  达尔湖的安详宁谧,与克什米尔半个多世纪以来的紧张局势形成鲜明对照  杜欣欣/摄

  薄如蝉翼的开士米羊绒披肩

  达尔湖船屋上的木雕装饰

(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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