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纪念中国摇滚20周年。崔健、魔岩三杰、唐朝、许巍、张楚、高旗……还有不能被忘怀的摇滚女歌手罗琦、蔚华,他们用暴烈与柔情为中国摇滚20年留下了精彩片段。在摇滚音乐界以多种形式追怀那些美丽时刻时,崔健却保持着难得的清醒。他说,摇滚本来就是西方的东西,在中国,摇滚仅仅是一种现象,而无文化土壤,更构不成摇滚文化。
《一无所有》只是首情歌
查建英: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到摇滚乐的?
崔健:八十年代初吧。
查建英:好像在“一无所有”之前就记不起还有过什么其他摇滚乐队。
崔健:其实1985年前后有不少乐队,《一无所有》是1986年4月。
查建英:那是你第一次公开演出,在工体。当时大家似乎很意外,没有思想准备……
崔健:但有需求。查建英:饥渴,似乎在等待这种音乐。你对观众那么热烈的反应感到意外吗?
崔健:意外。现在看来有些东西是当时的一种文化延续,其实如果我当时把它改编成一种商业的东西,也可能就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其实《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就是一首情歌嘛,结果成了一个里程碑。
摇滚乐是西方的东西
查建英:你现在怎么看自己八十年代写的那些歌曲?
崔健:其实就是当时那段历史的一个坐标,离开了那个情境,很难说它是什么。
查建英:一位英国人曾在BBC电台采访时对我谈到你的音乐,他认为从摇滚乐技术的角度看缺乏创新。你怎么看待这类批评?
崔健:我觉得从音乐形式上来讲,摇滚乐就是西方的东西,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我觉得我们学习西方,一方面是学习他们的技术,一方面是学习他们的创作精神。他们那种追求个性的东西,正是我们东方人缺乏的。除了音乐形式,西方人还发展出一套怎么制作、包装等等流程,一大堆东西。
查建英:制作、包装、宣传的一套方法我们这些年学过来不少,这些在市场经济的今天对音乐的传播很重要,但音乐本身应该是更重要的。而现在媒体上(不只是音乐)有不少包装大于内容的东西。
查建英:这类现象你觉得原因何在?
崔健:我觉得好多事情是因为既得利益,从媒体到唱片公司都是这样。在西方,音乐不仅是商业,它是和一整套生活方式连在一起的。
查建英:这是不是与文化土壤不同有关?
崔健:其实中国只有摇滚乐现象,没有摇滚乐文化。美国一个普通人每月消费在摇滚乐上的钱,包括去酒吧听音乐、买唱盘、去音乐会,可能是八十元,可能更多。我们呢,也许是一块钱,有钱人都去泡卡拉OK了。我们这里一个摇滚乐队,每周排练好几次,非常辛苦,演出一场,能挣杯啤酒钱就不错了,连回家打车的钱都挣不到!
我们有摇滚乐评,因为中国人看杂志上的乐评但不看演出!可是乐评人又为音乐家做了什么?我认为中国摇滚乐的前途是光明的,我们应该无条件地支持年轻的摇滚音乐人,可是他们不仅一直遭受封杀,而且流行音乐界太腐败了,从媒体、唱片公司、代理人到乐评人,往往是羊毛出在牛身上。
社会要支持摇滚乐
查建英:那么,总体看,你认为从八十年代到现在,摇滚乐和摇滚音乐人在中国的生存状况有改善吗,还是更倒退了?
崔健:每次别人问我这个问题,我总要先讲一个前提,谈不满意是在这个前提下。因为从生活方面讲,不能说一点改善没有,国民生产总值增高了,人们也开始买房买车了。
查建英:虽然盗版使你损失了上千万元的版税,但你的生存状况和那些年轻的、挣扎的摇滚乐人很不一样,对吗?
崔健:是啊,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嘛。所以我刚才不是强调嘛,现在社会再不要去随意批判摇滚乐,应该多给他们点支持。
查建英:有不少人认为八十年代的理想精神在九十年代画了一个句号。你同意这种看法吗?
崔健:我不同意、也不接受这种看法。我觉得他们是给自己找了一个说法。有些人把犯罪、腐败、自己人性的堕落建立在这种观点上,把窝囊废说成正常人,你要不窝囊你反倒是有问题的,因为理想已经死了,活人可以被尿憋死了,灵魂可以被利益憋死了。
■摘自《八十年代访谈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