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兰查科大草原上的“女卫士”
2012年12月24日 来源:外滩画报
格兰查科热带草原面积100万平方公里,纵贯玻利维亚、巴西、巴拉圭、阿根廷四国,共有3400种植物、500种鸟类和1500种哺乳动物生活于此,而玻利维亚生物学家埃里卡,则是在这个相当于两个英国大的地区内,推行保护生物多样性的工作。
眼前的一幕让埃里卡·奎利亚尔惊呆了。
傍晚时分,土著猎人吉尔驮着两只捕获的野兔,行走在南美格兰查科热带草原上。正当他盘算着如何烹制今晚的兔肉大餐时,迎面缓缓走来另一名猎人。后者神情沮丧,手持猎具,踽踽而行。
“老兄,需要帮忙吗?”吉尔主动上前搭腔。
“别提了,一天都没收获。”那名猎人用眼角撇了撇背上的空麻袋,一屁股重重坐到了地上。
吉尔二话不说,从猎枪上解下一只野兔,塞进对方的麻袋里:“它是你的了。”
这是两年前发生的一个故事,玻利维亚生物学家埃里卡当时正跟吉尔识别一段穿越路线,为后面的田野调查做准备。这两位陌生土著人之间无私互助的行为令一旁的埃里卡十分震撼。
两年后,由于长期以来为格兰查科地区生态环境保护所做出的突出贡献,埃里卡成为2012 年劳力士雄才伟略大奖(Rolex Awards for Enterprise)的五名获奖者之一。
“埃里卡给我的最深印象,是她能够将自己的学术知识与当地人的协助完美结合。”本届大奖评委会成员安东尼奥·马查多-阿利森博士告诉《外滩画报》。
组委会在官方手册中描述:“她通过培训当地土著人,让他们参与生态环境的保护,以加强管理力度,提高环境承载力。”
但埃里卡挺不喜欢“培训”这一说法,于是向本报记者谈起了开头这个故事。“来格兰查科工作以前,我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我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到了那儿才发现自己一无所知。”她说,“格兰查科让我学会谦卑,与其说我在培训土著人,不如说他们教会我许多可贵的特质。”
11月下旬的南亚次大陆,依然秋高气爽。埃里卡受邀来到印度新德里,参加第15届劳力士雄才伟略大奖颁奖典礼。
阳光明媚的午后,她身着棕色打底衫和藏青色亚麻外套,舒服地斜倚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女人从事着比大多数人都要繁重辛苦的工作——在面积100万平方公里,纵贯玻利维亚、巴西、巴拉圭、阿根廷四国的格兰查科热带草原上保护生物多样性。
该地区生活着众多土著部落,同时生活于此的还有3400种植物、500种鸟类和1500种哺乳动物。“在上世纪,格兰查科的生态环境遭到了严重破坏。”埃里卡告诉《外滩画报》,“但那里的生物呈现出极大的多样性,保护工作刻不容缓。”
相对于南美洲北部的亚马逊,格兰查科显得不为人所知,但称其为“处女地”却也并不合适:由于玻利维亚和巴拉圭长期的边界争端,物种栖息地遭到破坏,变成了军事区。建设玻利维亚至巴西的输气管道,经营大型牧场,农业性侵占,以及利用地下水进行灌溉等行为都使格兰查科地区丰富的自然资源遭到侵蚀。
在南美洲南部,面积不到60万平方公里的巴塔哥尼亚草原上生活着近50 万只野生羊驼;而在地广人稀的格兰查科,一度只有三个种群、600余只羊驼存活。“人为的非法偷猎是主要原因。”埃里卡表示,由于大部分科学家都前往北部的亚马逊平原从事生态环境保护工作,导致格兰查科地区没有受到应有的关注。
直到1997年,由于森林大火和野生动物偷猎事件频发,玻利维亚政府在该国东部建立起卡伊加国家公园(Kaa-lya National Park,“Kaalya”为当地语,意为“森林之神”),以加强对格兰查科地区的环境保护与日常管理。
大学毕业前夕,论文导师问她:“你想去国家公园工作吗?可以申请试一试。”
埃里卡花了近一年时间完成毕业论文。1999年,刚走出象牙塔的埃里卡成了卡伊加国家公园的一名工作人员。然而,她必须面对这里恶劣的气候所带来的挑战——夏季 45 摄氏度的高温与缺水环境。
格兰查科地处南美洲中部,面积相当于两个英国,大部分区域属于热带草原气候,全年高温,干湿两季分明,加之基础设施薄弱,令许多欧美科学家望而却步。而埃里卡自己都没想到,她这一呆就是十三年。
格兰查科常年缺水,在野外考察过程中,连续两个星期无法洗澡对于埃里卡来说几乎是“家常便饭”。刚开始的几个月里,她和同事不得不向当地牧场主借水。但与其说是“借”,不如用“求”来形容更加准确。在一些当地人眼中,埃里卡显然是位不速之客。
在格兰查科核心地带,人为的大肆圈地生产,正侵蚀着丰富的自然资源。在巴拉圭,基督教门诺派购买了大片土地改造成牧场;巴西的农户甚至已经越过边境寻找更便宜的大豆耕作地。
从埃里卡的工作职责上看,这些当地人的所作所为,都在她的劝导之列,而他们显然也将埃里卡视为阻挡自己财路的“威胁”。曾有一次,埃里卡孤身一人在丛林中巡逻,偶然发现一支车队正在运送毒品。当然,毒贩也发现了埃里卡。“你最好现在就给我离开!”对方用枪指着她吼道。
这次惊险的经历也让埃里卡意识到,仅靠两三位科学家的单薄之力,无法有效改变格兰查科地区日趋恶化的生态状况。
“希望当地人学会保卫自己的家园。”埃里卡开始挨家挨户与当地原住民交谈,了解他们的真实想法,动员他们参与到保护格兰查科的工作中。
在调查走访过程中,埃里卡和同事发现,有些原住民对当地的生态环境了如指掌。“在植被分布和动物迁徙路线方面,他们的了解程度甚至胜于我们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外来者。”埃里卡称他们为“土著生物学家”。
这些“土著生物学家”没有受过真正的教育,却对自己生活的环境十分了解。这对仅有三名科学家的卡伊加国家公园而言,犹如久旱逢甘霖。从 2007年开始,埃里卡和其他两名科学家会定期召集他们上课,教他们如何使用电脑、GPS,如何使用软件分析收集到的调查数据。
在过去五年间,已有来自当地三个部落的17名“土著生物学家”成为埃里卡的同事,参与到格兰查科的保育工作中。他们原来大多是当地的猎人,本文开头提到的吉尔,现在也是其中一名“土著生物学家”。目前,他们的工作主要是协助埃里卡记录野生羊驼的生存状况,向原住民倡导更加负责、可持续的土地利用行为。
“当地人有权利对这片土地做出决定,他们是保育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让他们树立起主人翁意识,是你和他们打成一片的开始。”埃里卡告诉《外滩画报》。
由于埃里卡和“土著生物学家”的努力,近年来当地野生羊驼的数量有了明显回升;而先前对埃里卡抱有敌意的原住民,也逐渐开始接纳她。“埃里卡工作非常有效率,也非常勇敢。”华盛顿史密森学会兼职研究员路易斯·埃蒙斯与埃里卡共事超过十年,他认为,“埃里卡几乎靠一己之力保护了羊驼,她推动了保护计划的实施,成功说服当地人停止猎杀羊驼。”
“你要知道,在玻利维亚,一个女人很难成为领导者,但现在大家都愿意听她的。”“土著生物学家”埃尔南·托雷斯说。
在11月27日的颁奖典礼上,每位获奖者得到了10万瑞士法郎(约合65万人民币)的奖金。埃里卡打算将这笔所得用于扩大“土著生物学家”培训计划,并让他们参与三个国家的格兰查科保护战略中。“这个计划需要玻利维亚、巴拉圭和阿根廷三个国家合作,我们希望发掘更多‘土著生物学家’。”埃里卡告诉《外滩画报》,“保育工作不仅是观察野生动物,测量树木,其实很政治化,这是一场长期的斗争。”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不能改变什么;但我一直相信,哪怕你只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只要你坚持去做,都可以让这个世界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