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春，不觉中，沙尘暴似乎退出北京人的记忆。曾记得，沙尘暴肆虐时，人们同声追问沙源所在，然而近年，人们在享受明媚春光时，可曾追问谁阻挡了沙尘暴环伺北京？可曾追寻谁给予了北京承办绿色奥运的保障？近日，记者前往北京后花园———河北丰宁满族自治县，这个曾被世界聚焦的地方一探究竟。
丰宁，曾以其极端恶劣的生态给世人留下极其恐怖的记忆———风沙肆虐、沙进人退。有民谣云：“一天进嘴四两土。白天不够晚上补”、“一天一场风，年始到年终”、“一阵风来一阵沙，百里行路无人家，出行未至冰先结，老死不见桃杏花”，而这样的生态距北京仅180公里。2000年5月12日，朱镕基来此地调研，惜墨如金的他为丰宁题写“治沙止漠刻不容缓”。此后，退耕还林从丰宁走向全国。丰宁农民以刻不容缓的速度变种粮为种树；县政府亦以刻不容缓的速度告知全国乃至世界：丰宁治沙不能仅靠丰宁人，而需要大量外援。随之，外省、外国的造林大军陆续进驻丰宁。8年后，暮春时节，记者目中所及的丰宁———新绿遍野，杏花漫山，林地多于耕地，路上行进着载有树苗的卡车，又是一年栽树忙。在海流图乡大湾村，记者路遇公路两旁植树的农民……
沙灾
73岁的赵玉在路边栽种柳树。这天（4月27日），沿途两公里，赵玉所在的大湾村的村民们在风中义务植树。虽近4月底，坝上的风依然凛冽，然而，记者注意到，风虽大，但不起沙。赵玉告知“四五年都这样”。赵玉描述四五年前的这个季节，“风刮得睁不开眼”、“十步之外不见人”。他曾想搬离“这个鬼地方”。
赵玉说，丰宁人感受最深切。小坝子乡榔头沟村村干部以两句顺口溜忆说当年，“走进小坝子，省鞋费袜子”（意鞋里灌满沙子）。2000年，小坝子乡沙化面积达113.3平方公里，流动沙丘82座，沙坡19个。丰宁位于北京上风口，多少年，沙随风起直奔北京。专家分析地质为通体沙源的丰宁，“如果有10粒沙子落入北京，其中便有2粒是来自丰宁的‘丰宁沙’。”该干部以弓腰前行的踏雪身姿形容当年踏沙———深一脚浅一脚。另一村民说：“赶马车时，车辙印转脸就被沙子埋了。”该村民以民谣描述春播秋种的困窘“春天刮出山药籽，秋天刮出犁底层”。春播时节，丰宁农民对播种的共同记忆是“要么刮出来了，要么埋沙里了”，所以补种成为宿命般的工序。
一户曾紧挨沙丘居住的村民欣喜：“这几年不用向外运沙了。”她忆说当年苦恼：“一到刮风天，一刮就是四五天，整个天都是黑的，等风停了，院子几乎被沙土掩盖，每次都得运走十几车沙土，最担心的就是房子被埋了没地方住。”该村民的描述与张北县林业局副局长宫淑璟记忆大致相同。居住赤城的宫淑璟自有记忆起便与风沙为伴。每年三、四、五月份，老百姓被动、无奈地接受大自然赐予的“黑风”、“昏暗了”、“天好像塌了”……受过高等教育的宫淑璟以“黑云压城城欲摧”表达留存脑海的恐怖记忆。当年的黑云压城逼使她报考了河北林学院。
沙尘蚕食地带，人们对绿的渴盼从地名中可见一斑。如“一棵树”、“九卜树”等。绿树成居住在黄沙世界中的“生态难民”的期盼。2000年春，沙尘暴再一次凶猛肆虐北京城。5月12日，朱镕基来到沙尘暴重灾区丰宁小坝子乡榔头沟村。为朱镕基一行方便行走，当地提前除沙数日。当日，尽管朱镕基乘坐的依维柯顺利进村，但他的高腰靴仍深一脚浅一脚。
县委对朱镕基实话实说丰宁沙“年均以三四公里的速度向北京推进”。丰宁县界距北京怀柔边界直线相距18公里。如此生态注定北京春天与沙共舞。朱镕基环望几近被黄沙蚕食的村庄，神色凝重。他说：“沙尘暴肆虐，触目惊心，让人有世界末日之感。防沙治沙刻不容缓，建设绿色屏障势在必行！丰宁是北京风沙源之一，小坝子风口距北京直线距离只有110公里，如不尽快治理，照此下去，30年后，风沙就会把北京淹没，就有迁都的可能，要加快防风治沙步伐，不能让风沙逼着我们迁都啊！”朱镕基当即定下治沙补助政策。之后，惜墨如金的他为丰宁题写“治沙止漠刻不容缓，建设绿色屏障势在必行”。朱镕基之后，一时间，国内外刮起关注丰宁与“丰宁沙”的旋风，与此同时，“退耕还林”词汇诞生。
丰宁作为退耕还林第一站，全县以沙为敌，一场防沙治沙、守护家园的攻坚战与持久战就此打响。2004年元月，胡锦涛考察张家口时提出的“生态兴市”使战役升级———“各级政府要把京津风沙源治理作为重大的政治任务、发展机遇及历史责任。”
距朱镕基视察丰宁8年后，记者来到榔头沟村。村子高处立块石碑，上刻朱镕基题字“治沙止漠刻不容缓”。下方有数幅治沙前后生态变化的图片，其中一幅沙子上房，屋脊几近被埋。这幅画面形象地诠释了民谣“猪上房，羊跳墙，小孩坐在房檐上”。石碑周围有一小块沙地。据村干部介绍，这块沙地为刻意保留，旨让外人直观当年的恐怖模样及作为环境教育基地。那么，八年治理，蔽日黄沙如何被满目葱翠取代？
治沙
丰宁县宣传部副部长焦春江介绍，为京津阻沙源、涵水源，丰宁政府以每年造林30万亩的指标向世人发愿摘掉“丰宁沙”帽子。
2000年夏，丰宁、张北等地在朱镕基“刻不容缓”的指示下迅速退耕还林还草、生态移民、人工造林、飞播造林、封山育林、舍饲圈养、建农田林网、种苗、采种基地。构建“三大”林带（坝上沿边防风固沙林、沿坝生态用材林和坝下山区经济生态林）。发展各类特色果品基地。推广乔灌结合、针阔结合、林草结合、林药结合、林花结合等造林种草模式。那么，种种模式如何兼顾生态、社会、经济三大效益？如何激发农户的绿化热情及使热情持久化？丰宁县政府采取的“谁退耕、谁造林、谁经营、谁受益”即起到了一石二鸟功效。另一举措，对在房前屋后，地头路边种树绿化的农户发放林权证书并兑现粮款补助。
2000年至今，赵玉退耕还林5.6亩，政府每亩补助160元。他认为这样的补助合算，靠天吃饭的农民，年收入不稳定，旱涝保收的补助让赵玉期盼政府“把我家的耕地都改为林地才好”。但国家为守住18亿亩耕地红线，退耕还林在此地已无指标。目前，赵玉拥有30多亩耕地，耕种着小麦、玉米等作物。4月27日的义务植树，对赵玉而言“是常有的事”。赵玉乐意出义务工，他笑言：“退耕还林政策让我们不吃土了，收入也比以前多了。”丰宁购买荒山第一大户丁喜庭买下8000亩荒山。林、果、药材收入让他建起舍饲养殖示范场，拥有良种羊500余只。2007年，丁喜庭创立“富民种畜繁育推广中心”。年创效益60多万元，固定资产达300余万元。
王营乡门营村北沟居民组的孙德库较早地品尝到“谁经营、谁受益”。他原拥有7群羊的舍饲，后因承包荒山种山杏全部卖掉。孙德库种了1万多棵山杏，这些年，他“像侍候庄稼一样侍候山杏，每年能从山上收回五六千元”。于是，村民从孙德库，门营村最先富裕起来的人身上明白“种果树比养羊挣钱”、羡慕他“种出了绿色银行”。2003年，丰宁生态恶化特别是就地起沙（尘）现象被有效遏制，林草覆盖率明显提高，生态环境和生产生活条件明显改善。深究迅速转变成因，焦春江从机制保障、科技造林、调整产业结构三方面介绍：
一、建立联绩机制。即各级政府签订责任状，考核政绩，兑现奖惩。建立联责机制。明确各级政府是建设的责任主体，各级林业部门是管理主体，造林农户是建设主体。建立联利机制。明确所有权和收益权。不可否认，托举“三联”机制的是退得下补得上的配套措施，即及时给予退耕群众退耕补助。2003前，退耕一亩地，每年补助原粮100公斤及20元。2004年以后以钱代粮，每年补助160元。种植用材林补助8年，种植经济林补助5年。补助款由国债支付，地方无财政负担。 二、使用抗旱造林技术造林。如容器苗造林、培土埋干造林、集雨整地、铺地膜等。三、建立长效生态补偿机制。扶持退耕农民从广种薄收向精耕细作的生产方式转变，从而拓宽致富门路。如种植错季蔬菜、食用菌栽培、舍饲养殖、发展杏扁产业、劳务输出等。实践证明，产业结构的调整达到了共赢预期。
三方面之外，一个不可忽略的事实是林业干部的实干。张北林业局副局长宫淑璟分管退耕还林，她晒伤的皮肤透露出她造林18年的工作状态，一年中的八个月下乡设计绿化。张北91.26万亩绿化带，宫淑璟熟悉每一地块。宫淑璟自1999年履新，时年31岁的她重设人生坐标“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农民，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无疑，良性生态与良心互为因果。共赢果实现已显现。有风不起沙有目共睹。干涸多年的滦河源头重现涓涓细流。丰宁苗圃基地足够支撑本地造林，还可供应外地。在当地消失多年的野生植物如河柳、红柳、黄沙柳、刺柳等重新萌生。野生动物如野鸡野兔、狐狸、蛇等重回人们视野。海子洼水库、黄盖淖水库再现20多种水鸟，其中含多年不见的遗鸥、鸳鸯、苍鹭等。2000年，丰宁人年均收入500元，2007年是1000多元。
记者从张家口通往承德的路上，沿途多见防风耐旱固沙植物———榆树、柠条、樟子松、云杉、油松、落叶松、枸杞、黄河柳、沙棘、紫穗槐、草木栖、紫花苜蓿等。“植树造林利国利民”、“护林防火，重于泰山”的红漆大字不断闯入视野。目中所及的还有一片片写有造林单位的公益林。
如今，丰宁造林200多万亩，森林覆盖率36.99%。2000年前为21%。张北造林92.16亩，森林覆盖率22%。2000年前为18.6%。“除岩石裸露之地，我们见缝插绿”，焦春江、宫淑璟告知他们的造林愿景，该愿景正从现状走向未来。
2000年9月22日，曾插队承德和丰宁的21名知青在小坝子附近立起三块花岗岩石碑。主碑刻有两个大字———重绿。“重绿”碑旨警示世人———这里曾经愚蠢地制造过生态灾难。
“一年比一年好”，“风调雨顺的日子回来了”，农民以家常话诠释落在实处的惠民政策。
荒漠变绿洲，丰宁提供了一个梦想照进现实的样本。
致敬
“山连山，水连水，情相系，以水联谊，以林结盟，打造北京后花园”，丰宁、张北、兴隆、双滦区的山水作证了上述地区政府对北京的承诺“确保首都一盆净水，一片蓝天”。
记者在兴隆县目睹了密云水库的源头，源头周围林木苍翠，花果满山，淙淙清泉注入河流。据该县干部介绍：为保证源头洁净，该县禁止放牧、禁止污染、禁止砍伐、禁止开荒、禁止耗水农作物种植、关闭“五小”（小钢铁、小水泥、小火电、小玻璃、小炼油）。关闭“五小”，当地人承受经济损失，当地政府饱受壮士断臂般的痛楚。所以，当北京人头顶如洗碧空，呼吸清新空气，饮用清洁水源，远离沙尘暴困扰时，我们不能忽视、忘记近邻，河北人民为北京一盆绿水，一片蓝天所做的牺牲。致敬！绿色河北。
来源：北京青年报
京公网安备11010200042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