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a.com.cn 2008年06月17日17:34 南方人物周刊
我不喜欢开武馆,开武馆我要十年,但我通过电影推广武术,可以有一万个人开武馆。我可以通过这样一个平台推动,让无数企业家参与做这个善事。通过这个事情,把我的力量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来
本刊记者 张欢 发自四川
为什么我们的朋友这么穷,敌人这么富?
人物周刊: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你要息影一年。
李连杰( blog):这是去年年底就决定的事,息影一年,只做壹基金。这支团队刚成立8个月,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要把团队带起来,带一年吧。而且我今年在新加坡要成立壹基金,台湾也在筹备,只是大家看不到啊,娱乐界的人士看不到啊。
人物周刊:你是功夫明星,少年得志,但我们都知道,你的学历并不是高。你在这个团队最重要的经验与优势是什么呢?
李连杰:我记得古人说过,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我11岁就开始全球走,那个时候就看到了资本主义的发达,看到了“我们最亲爱的朋友”,非洲的、中东的,反而是落后的。其实,从那个年龄起我已经在反思了:为什么我们的朋友这么穷,我们的敌人这么富?但是你不能讲。
那个时候孩子不能给大人讲,而且你发现大人也是这么觉得的,只是大人也不能这么讲。但是你渴望改变嘛。改革开放时,整个社会从全是公有制到出现辞职、个体户,这种变化好像有些人很反感,但我不用挣扎,我之前已经开阔了视野。
我又去拍电影,在全球开始第二轮接触不同的人,投资人啊,银行家啊,企业家啊,各种各样的人都接触。
你就知道这个世界的经济政治是相通的。就像我们的老祖宗说,阴阳,白里有点黑,黑里有点白,所以就没有绝对的黑、绝对的白。
人物周刊:你在大陆做壹基金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李连杰:困难就多的是了,因为我们国家关于整个NGO的法律地位、制度都还不是很健全,跟国际上接轨还比较难,所以有很多很多困难。我一直告诉我们的团队,没有困难要我们干嘛?如果慈善、NGO与改革开放同步的话,就不需要我们了,就已经很成熟了。但正因为慈善真真正正比经济改革晚了30年,所以才要我们做。
永远不要埋怨,因为埋怨是没有结果的,你发现很多NGO的专家都在埋怨,但埋怨几十年也没有结果,那埋怨什么呢?还不如做,脚踏实地地做。
而且你知道什么叫NGO,那是志愿者组织,非谋利的,既然是自愿的,还埋怨干嘛,遇到困难就慢慢解决,总有一天会解决。我也相信,五六年、十年,随着经济改革力度的加大,中国的这些制度也会走到一个正轨上,所谓的正轨,也就是和国际接轨。
我可以说,我们就是早期的深圳、珠海,整个国家这么大,你要改革,会有很多困难,因为太大了,一下子都开放,就会出现一些负面的东西。我也很顾忌,我知道最高的管理层都知道应该改,但怎么改?其实也应该和经济改革初期一样,深圳、珠海,试了,犯错,再改,直到找出一个方向。
错是可以理解的,内部处分嘛
人物周刊:壹基金成立之初的方向是做青少年心理安慰,现在选择做慈善事业的平台,为什么要作这样一个战略转型?
李连杰:你去查一查,中国人到底有多少自杀啊?红十字会官方网站上说有3000万人有心理疾病,但这不是一个基金马上就能改变。真正的理论研究,有关心理疾病的,还不成熟。如果去做了这个,然后发现(患心理疾病的)人数一点也没减少,反而多了,那么这个基金就是失败的。
没办法,在这个大的气候中就要变。但你要变,又怎么和中国登记的30万个NGO不同,和中国没有登记的300万NGO不同,和1500个基金不同,和350个国家政府基金不同?所以我们要和博鳌论坛去做一个论坛,把全球的经验,全球的政治家、企业家、NGO、学术界人士聚集到一起,来探讨大陆应当怎么做、亚洲应当怎么做、全球应当怎么做。我文化不高没问题啊,但我有能力去搭这么一个平台,希望专家来谈。
简单来讲,我不喜欢开武馆,开武馆我要十年,但我通过电影推广武术,可以有一万个人开武馆,我可以通过这样一个平台推动,让无数企业家参与做这个善事。通过这个事情,把我的力量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来。
有很多NGO,想做,做得不错,但是没钱,你怎么把他们结合起来?你怎么通过这个平台,让政府放心、老百姓放心?尽可能地在这个游戏规则之前做好这个平台。所以你才可以看到这么多工商会、企业家这么喜欢和壹基金打交道,因为他做了,他捐了,他有很清楚的report(报告)回去,给他的董事会。
在目前的法律框架下,尽可能地做好这个平台。外国公司很容易打交道的,大多数的慈善基金,我们看到的只是足球上半场,只是看到捐给了一些组织,但足球下半场,钱怎么用的,怎么帮到老百姓的,我想知道。比如上半年的雪灾,现在还有多少人去关心?这些善款,有没有真的帮到雪灾中受害的人?
人物周刊:对于这次地震,你也有这样的担心么?
李连杰:地震太大了,媒体、老百姓都在关心,我相信政府也都很用心。但稍微次一些的灾害,比如雪灾,1月份的报道很多,也有很多的善款,但这些善款有没有给这些雪灾中受害的人真的帮助?有没有落实跟进的报道、跟进的稽查?雪灾后我们有什么教训,有没有总结?
下一次雪灾我们该怎么救?我们要从灾难中学习经验。等到下次的雪灾来了,受灾者怎么预防,救援者应当怎么做,我们才知道怎么办。不能每一次灾难过后,大家还是不知道怎么做。
人物周刊:壹基金想做什么呢?
李连杰:壹基金想搭建一个平台,给专家和学者。将来出一个地震白皮书、水灾白皮书、火灾白皮书,灾难出现时,一打开这些就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比如地震,72小时救人,缺帐篷,缺物资,然后第二步怎么做,第三步怎么做,有个东西能看得懂。
现在很多好心人、志愿者不知道该做什么,每次灾难后应该有个总结,以给后人一个提示。在网上也可以查到,一旦发生灾难,大家就上个网,上壹基金网站,就知道头几天做什么,接下来做什么,然后做什么,大家就清楚了。也不是说完美,起码每一次有些进步。
人物周刊:我们知道,在这次地震赈灾中,壹基金也遇到了一些制度上的困惑,做慈善时,你所遇到的最大游戏规则是什么?
李连杰:游戏规则我不能讲,全球都差不多。遇到的最大困境,是灾后重建。大家说马上就盖,我就说停一停,理性点,科学点,我听到周围的公司,不是说拿300万就是说拿500万或者800万、1000万去盖学校,灾难中有很多学生老师伤亡,如果不等国家规划出来就去盖学校,那你要盖一个,还是两个并一个呢?或者是原址盖?如果国家没出规划这块能不能盖房子,万一国家把这块划成工业区呢?
所以在全世界NGO都要走两步:第一、NGO很灵活很自愿,可以走一些独辟蹊径的方法,给政府一点点压力,第二个,完全要配合政府。
人物周刊:你会选择哪一条路?
李连杰:壹基金两步都要走,既要大胆尝试一些新鲜事物,在不犯法的情况下;也要配合政府,政府顾不过来的事情,我们也要去做。
比如这次地震我下命令做两件事情:第一,5个小时内筹款。这很有风险,万一灾情不是那么大,那有扰乱社会治安之嫌;第二,央视当时说捐款希望是现金,我们当时就已经开始筹措物资,因为我们认为现金还是要买成物资,这时候也是走快一步的大胆行为。国家倡导时还说要捐现金,我们却要帐篷、要东西了,这有点风险,因为和政府有一点点不一样。但3天后政府同样的通告就出来了——需要大量的帐篷、淡水。
像这种时候,我也请示,我就向红会的副主席郭长江说,我的经验,7.8级一定很重,我主动和他沟通。他就说,灾情一定很严重,虽然没有公布,你为灾区人做事,只要做的是善事就行。
拿到领导这个话你就敢大胆去冲了,出发点都是为了灾区人民。最后总结,如果犯了错,错是可以理解的,内部处分嘛。
谁是你心中的英雄?释迦牟尼!
人物周刊:你刚从台湾考察回来,在你看来,台湾地震对四川最重要的借鉴经验在哪里?
李连杰:比如台湾每个政府部门对接一个村,“教育部”对接这个村,“文化部”对接另一个村,也就是配对,他们叫“认养”。
他们也有资源整合,比如盖学校,要定一个大概的标准,比如3星级的,大家就都去建3星级的好了。不要哪个突然发爱心,盖了一个6星级学校。真的,有的地方又是1星级的学校,那孩子们就说,隔壁县的学校这么堂皇,我这个就这样,反而会造成一些二次伤害。所以应该有个大概标准和整体概念,这需要政府出台一些具体措施才能做好。
我觉得科学防范非常重要。台湾是多地震区,有几百个卫星在监控,我去台湾大学看他们的卫星扫描,很清楚地告诉我,汶川地震一个礼拜前的情况如何,哪条河道,哪个村庄,都有卫星拍出来,然后是第一天、第二天的变化情况。你必须掌握知识,才能理解灾后重建。原来每天都在地震,不是太平洋底,就是智利啊、日本啊,每天都有,原来地震不是太突然的事,只不过,毁灭性的地震很多年才发生一次。
人物周刊:生活重心转移到慈善上来,个人生活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李连杰:没有什么变化啊!我在拍电影《霍元甲》的时候就已说了,只是大家听不懂而已:这是我最后一部电影,最后一部武术电影,我要讲的都在里面了。以后电影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工作或者业余爱好了。接接戏拍一拍,我的精力和心愿都是在做基金了。
人物周刊:对于你来说,名利都已经得到,对于那些有志于投身慈善事业的人来说,你有什么样的经验要和他们分享?
李连杰:每个月一块钱,每个月一件事,就是从滴滴点点做起。我在台湾一直说,我不是去帮灾区重建,不是去灾区做什么,我学佛,我的感受是我家里有事,我要去做,我要去承担一个家人的责任。
(区别在哪里?)如果你的心态是帮别人,就是相对立的,就是阴阳两个世界。可能你在帮的时候,你把你的价值观、社会经验强加给了别人。其实灾后重建更重要的是了解对方的需要,要站在他的立场来解决问题,你要陪他一起走过。
如果你告诉他,你要乐观,你要坚强,根据我的经验,这成功的机会很小。你必须站在他的立场。
人物周刊:佛教在你生命中占据了什么地位?
李连杰:我34岁起开始学佛,学佛之后你才了解宇宙是怎么回事,人性是怎么形成的,中国人为什么这样,美国人为什么这样,西藏人为什么这样,大家的价值观、生命态度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学武术你知道阴和阳,学佛你知道什么应当是一,什么是二。
人物周刊:佛教在促成你做慈善的过程中占据了怎样的位置?
李连杰:ahundred percent!(百分之百)如果没有佛教的智慧,我肯定不会这么全身心投入到慈善中,像对待自己的生命一样去拼。
人物周刊:你在香港和美国都有自己的基金会,还要在新加坡和台湾成立,你选择团队的标准是什么?
李连杰:最重要的是有专业的知识。但我也找了一些Harvard(哈佛大学)的学生、一些海外NGO来做,不行,不适合中国国情。你要找顶级的人来做,就像你要做上市公司,你就得找上市公司的人来做一样。我后来发现硬件可以是美国的,但软件一定要是中国的。没有中国特色的软件,不转。
所以你只好倒回来从中国找,但是在中国这方面人才非常少。我们找到的是心,心不坏,能力有问题可以培养。心正,才是壹基金找人的标准。
我马上要去新加坡创立奖学金,就是我给奖学金,培养全亚洲的NGO领袖人才。为了未来八年十年而培养。
人物周刊:你演了那么多的大侠,谁是你心中的英雄?
李连杰:没有。如果有,是释迦牟尼。
年轻没信佛的时候,我喜欢李时珍,他没有奖金,也没人说“干好了给你个卫生部长”,就去尝百药,真的是要尝很多药,那很可能会死人的。最后研究出《本草纲目》,对人类的健康有重要帮助。
我觉得这种没有功利目的、只是为了解除他人痛苦的精神,是我从小就喜欢的。
人物周刊:你在上海的豪宅受到部分网民指责,可我听说你要把它用作壹基金康复中心,是这样么?
李连杰:别人说什么,我不愿意解释;我心里要去做什么,我不需要解释。这就是我的习惯,不埋怨任何制度,不埋怨任何状况,不解释,只是努力去做。很简单嘛,路遥知马力。
你干的事情别人又听不懂,你还解释什么?就做去吧,三五年之后就有人懂了。
现在我做的事情,企业家就会懂,专家懂,全球公司懂啊!普通老百姓怎么会懂,(他们说)你捐一亿不就完了么?我说过我捐一亿就是一个不可持续的过程,壹基金就是一个不能持续发展的事业。你就只能等这个李连杰死了,第二个李连杰来捐钱了。
什么叫可持续性?就是没有了谁,一样能干。就像说我去念哈佛、北大,是冲着这个大学去的,而不是说这个大学的校长是谁。你认定是壹基金,而不是去管李连杰是谁,壹基金就是我们行善的一个共同平台。
总有一天,我要把“李连杰”三个字擦掉,壹基金就是一个品牌。
什么叫可持续性?就是没有了谁,一样能干。就像说我去念哈佛、北大,是冲着大学去的,而不是说这个大学的校长是谁。你认定是壹基金,而不是去管李连杰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