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些庄稼》之棉花篇
作者:王雷
此时春天的阳光正透过窗户照过来,斜铺在身上暖洋洋的。这种温暖让我无端地想起家中田里那年复一年生长的棉花,想起种棉花的母亲,在我的心里她们是关于温暖内容的绝大部分。
棉花小苗的成活率很低用母亲的话说就是不容易养活。为了保证其成活率家乡的人总是用一种简易的脚踏器械把掺了淤泥的黄土做成一个顶端带有凹点的土墩,然后将用温水浸泡过的棉籽放进凹点里,再将那一个个的土墩放进事先挖好的土槽中。上面薄薄的敷上一层土,土层上面再用薄膜盖上,不盖薄膜的种子出芽慢出芽率低小苗也不壮。做好了这一切并不意味着育苗的工作已大功告成,还须时时注意因为如揭膜不及时往往会造成烧苗,即一夜之间小苗的叶片上布满黑点如经霜打甚至干枯。即使所有的环节都做的十分小心也不能保证每一粒种子都能发芽成苗毕竟其中有的因素并非人力所能左右。进田之前再经过几次严格的遴选每年能被母亲装进背篓被进大田的小苗也不过全部小苗的三分之二,而种进大田的小苗也不一定能全部成活。为了保证大田全苗,每次育苗母亲总要起早贪黑培植两倍以上的小苗已备用。
小苗种移进田里母亲会紧接着为棉田锄一遍草,防止草与小苗争光争肥。如果天气无异常,此时便可稍稍松口气而去忙其他农事。但她仍然会在饭前饭后的间隙跑到棉田里去,除病苗死苗补上新苗,其认真程度丝毫不亚于在灯下为我们缝补衣服。等小苗长到齐膝高时,田里的农事便如火如荼了,此时要为小苗施一次肥以为伏桃助力,之后便是为防止大雨倒苗而为棉苗封垄了。各种农事交织在一起此时的棉花一如撒娇的儿女把母亲牢牢的困在身边不让离开半步。小时候每到此时我也常常帮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但喷药封垄这样的活母亲是从不让我们插手的,封垄很累而为棉花除虫的农药大都有剧毒,过去家乡每年因为给棉花喷药而发生的中毒事件常常发生,特别是在燥热天气里有人甚至因抢救不及时而丢了性命。这样的事我听过也见过。其实就是这样,庄稼给了农民生存的希望有时也扼杀了他们生存的希望,有所取必有所付出,但我觉得这种得失之间太不成比例了,也太过于残酷。尽管如此每年母亲都会给棉花及时的喷药从不迟延。因为她知道稍有不慎害虫便会大面积爆发,到时防治会难上加难,也影响了产量。
在母亲的悉心呵护下,棉花宛如乡村姑娘在众人的目光中很快出落得婷婷玉立了。健壮的枝干,浓绿的叶子,在或淡红或淡黄的花朵点缀下,显示出一种健康和野性之美。此时,劳作于棉田中的母亲虽处处有枝条的牵绊,但每每会露出欣慰的笑容。民谚有云:“花见花,四十八”即从棉花开花到摘取第一朵棉花其间大约需要五十天左右的时间,在这个过程中,棉花会经历一次落花坐桃的过程。其间的农事也无非是掐顶去边枝及除虫之类,偶遇绵绵阴雨,细心的母亲便会在雨的间歇跑到棉田摘去棉桃上腐烂的花朵,据说这样可以减少棉桃的腐烂。每一个棉桃将来都是一团棉花,她在全力的保护每一个棉桃。但是落桃是必然的,她心中十分明白,但是每每看到遍地的落桃,她往往会叹息甚至会黯然神伤好一阵子,几十年来依然如。,毕竟那些是她的心血全家的希望,她呵护其如呵护孩子。
农家的日子在快乐和忧伤中磕磕绊绊的前进,收了麦子,收了玉米,棉花便在秋日里风起云涌的白了,此时母亲会在头上包块毛巾,在腰间围了围裙走进棉田里接棉花回家。有时候我觉得母亲在棉田里的劳作是秋天里最灵动的一抹风景。在蓝天白云下,在满地雪白的棉田里,母亲时而直起身子时而弯下腰,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其动作优美宛如在舞蹈。她是那样的忘我与投入,那一刻她似乎忘记了平日里因过度劳累而疼痛难忍的腰,似乎忘记了其不断升高的血压。收获是快乐的,但收获的快乐又是短暂的。摘完棉花,她的腰会一连几天直不起来,头晕也要晕上好几天。而紧接着棉花的价格及出售更让她为难,有一段时期,棉花实行国家统购,价格波动很大,出售也很困难。记得每次卖棉花母亲总是半夜起床将头天晚上包好的棉包捆在板车上,然后带上准备好的干粮,叫醒大姐要她照顾好我们,因为那时谁也不知道这一车棉花要在棉厂的门口等多长时间。一天是短的,三天五天也稀松平常。天气好还行,如阴雨天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后来听母亲讲有一年,一对卖棉的老夫妇在绵绵秋雨中等了三天,仍没卖上,老汉一气之下,将整车的棉花倒进了路边的水沟里,然后双双坐在雨中抱头大哭。初中时的同桌是一个略显忧郁的人,他曾向我讲过一个关于他母亲的故事,那年母亲去卖棉花等了两天两夜,眼看就要交上了他在家里感冒高烧不退,得知消息的母亲骑车心急如焚的往家赶,在路上终因精力不支连人带车一头冲进路边的水沟,当时人事不醒。后来母子被一起送给医院,母亲被抢救回来但落下了间歇性头疼的病根,发作时疼痛难忍。类似的往事还有很多。我不愿意再想,因为这毕竟已成为往事,并且随着农村经济政策体制的完善而一去不返。也许生活就是一段经历痛苦又忘记痛苦以至减少痛苦的过程。
年近古稀的母亲至今仍在乡下,年复一年的种植着棉花。但种面积已大不如前了,毕竟上了年纪,对于棉花的管理已经力不从心了。我们也曾不止一次的劝母亲别种了,每当此时她总会叹口气说不种了,不种了,等你们都成家了我就不种了,到时什么都不种了我呀每天就晒晒太阳抱抱孙子,母亲说到这里总会无限神往的笑笑。而我却很难受,我不知到我什么时候能为母亲实现这个最普通的愿望。我只能被过头去顾左右而言其他或是看着弟弟苦笑。我知道这是母亲的期望也是母亲的借口,就像我们小时候母亲在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之后,总会满怀期待的看着我们说等我们长大她就可以歇歇了一样。如今我们也长大了能为她分担部分家务了(说来惭愧这其中不包括我,我一年之中陪在母亲身边的日子不多,能帮她做的事更是了了 不但如此还常常让母亲为我担心。)但她仍在劳作一样,在母亲的眼里我们永远长不大。不论什么时候我们都需要她的照顾和牵挂,就像棉田里那一株株她手植的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