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erary.goodmood.com.cn 作者:魏则鼎 2007-3-2
编者按:怀念为主线,叙述祖母,留下的只是哀伤。
进入冬季以来,白昼缩短,黑夜延长,公司取消了午觉。一天的工作下来,早已筋疲力尽,新闻联播还没结束,就上床昏昏入睡了。在凌晨三四点钟,突然醒来,困意全无,黎明前的黑夜,是如此的沉重与无奈,宇宙是漆黑一片的静场,一切无声,像是被一个庞然的巨灵掌遮住、压抑了一切。妻子和儿女依然闭着眼睛酣然沉睡,而醒着熬着长夜的我,一直听着夜的脚步,缓慢而狰狞,沉重又无奈,我摸索着坐起来,目视窗外,星星们孤寂的在天上俯望这午夜的人间,灯火如此零落,偶尔,四周充满了祖母慈祥的面孔,祖母的事情又像烟雾一样笼罩在我心头,几乎使我窒息。通过祖母生前地讲和自己的亲身见闻,祖母一生的碎片又浮现在我脑海,像一部历史剧连在一起了。
我出生时,祖母刚好六十岁,我今年三十而立,大至算来祖母已诞辰九十周年,应出生于一九一六年,也就是清朝刚结束不久。祖母的父亲死得早,只有一个弟弟。祖母三口人生活在一起,后来祖母的弟弟参加八路军,在解放战争中牺牲。祖母的童年,祖母没给我讲多少,可以想像在民国年代,正是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动荡岁月,饥饿、寒冷依然是她童年的主题。听祖母讲,祖母有两个姐妹童伴,其中一个童伴喝农药自尽了,祖母每次走娘家路过那个童件墓地就哭得死去活来,这是一种怎样生死相隔的哀痛;另一个童伴,她们是在七十多岁曾见过一面,祖母和她都已是白发苍苍的夕阳老人,她们相互寒喧着,眼前含着激动的泪花,同时说:“咱这一辈子还能见面?”两人如此的激动,几乎想捅抱痛哭,童年在一起的故事已是过往的云烟,人生是什么?人生悲欢一场梦,梦中几度相逢?
祖母嫁给祖父后,就是典型的中国旧社会旧制度受压迫的妇女了。她承担着家中一切繁重的家务;承受着曾祖父的打和骂。曾祖父以三从四德的思想高高在上掌握着家庭统治权,说一不二。他经常给祖母一根火柴去做饭,引不着火,曾祖父就会给她一顿毒打。一次曾祖父用鞭子抽打祖母,祖母的衣服都被打碎了。祖母问:“爹,能告诉我为啥打俺吗?俺死也合目了”,曾祖父还是一句话:“打死你,赔你一口大洋棺材”,在万恶旧势力的压迫下,祖母挺过来了,鲁迅先生曾感叹中国女子百折不回的气概,压抑至数千年没有消亡,祖母不是一个明证吗?
也许是有在天之灵,曾祖父被八路军枪决了。据说是在国共争地盘时,他给国民党办过事,曾祖父给祖母的统治结束了,可是他的死,在文革期间给祖母戴上了反属的帽子。
曾祖父死后,祖父便逃亡在外了,祖母一人被留在家里,那年雨下得很大,祖母趟着水去寻找吓破胆的祖父,艰难的生活在考验着她。
祖母已忘记生了多少孩子,除了我的父亲和姑妈生存下来,其余的都病死、溺死、饿死了。最让祖母悲痛一生的是她大儿子的夭折。她大儿子发高烧多天,祖母连一碗面水的条件都没有,大儿子死时已十一岁了,大儿子死后,祖母病倒了,在城里二十多天没吃饭了,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祖母讲在她昏迷状态时,她去寻找大儿了去了,她跑了很远的路去追赶大儿子,怎么也追不上,后来看不见影了,她逢人便问见也大儿了没有,人人都劝她:“回去吧,你儿子已起远了”,祖母才失望地回来,因此她又活了过来。其实祖父在无奈的情况下,去医院后面向北磕了三个响头,向天公祷告,保佑我祖母康复。所以祖母非常相信天公的存在,出院后,她坚持每天给天公磕三个头,一直磕到一九九二年,整整三十七年,从不间断。
在祖母这次生病期间,我父亲只有十多岁,他每天都往返五十华里来看祖母,靠步行来完成,返回时都是黑夜,家由祖母的母亲看着,那是一种怎样凄凉的家境啊?
祖母经常讲:1958年无数中国人在饥饿中死去。成千上万的难民离家外流。祖母去丰县讨饭。我的父亲说:“爸,我娘回来了”,祖父说:“睡吧,你娘没来”祖母真地回来了,她用双脚步行回来了。我真的感叹伟大女性坚韧的神奇,她在饥饿状态下能用双脚完成这样遥远的路程是何等的神奇。她用袜子、衣服换来了红薯干和杂面馍,当苦难来临时,能坚持到最后的是祖母这样伟大的女性。
祖母被房倒砸伤过一次,她的腰被砸折了,这件事不知是发生在祖父生前还是祖父死后。祖父得了肺结核,当时已是绝症了,祖母和父亲卖光了家中一切值钱的东西,也该了很多债务,祖父还是一天天不见好转,终于在父亲连棺材没来得及买的情况下,撒手人寰,当时父亲仅有17岁。姑妈出嫁了,家中只有祖母和父亲两人了,生活再次考验着祖母。
生产队劳动,父亲比别人出的力大几倍,干了一年,到年头队长分粮时,祖母拿着口袋去领时,由于“反属”居然没有。祖母坐在那里大哭起来,哭得天昏地暗,父亲把她拉回家。祖母以坚韧的耐性开始了漫漫上访之路。直到队长叫祖母拿口袋去领粮食,祖母说:“俺不领,粮食都该您吃,俺该饿死”祖母向统治势力“将了一军”是那样的痛快。
我出生不久,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祖国以千千万万个苦难和荆棘中走过来了。她的脸已饱经风霜,头发已花白,祖国的温饱总算解决了,但从我记事起,祖母是和母亲在吵骂中度过的,母亲对她冷眼相待,祖母后来就敢怒不敢言了。她时常忍气吞声,母亲不在家时,才敢偷偷地骂几句,直到奶奶去世,祖母和母亲的恩怨都未真正化解。
祖母到人世间走了一趟,用了短短一个世纪,这段时间里正是人间新旧势力斗争的最后冲刺阶段,过程是那样的残酷,这个世界又是那样的苍凉和黑暗,在这期间,祖母尝遍了这人间的人情冷暖和世态的炎凉。
自己留给苍茫大地的是一个受尽压迫,尝尽沉痛与苦楚的中国妇女形象。
祖母和我永别三年余了,在这人间,她是生前给我温暖最多的,思念她的悲痛时时营绕在我心头。我不敢想起她,我曾千万次地想把她忘掉,却又千万次地把她想起,想起她粗糙的双手和慈祥的面容;想起她在我外出奔波时对我的牵挂,想起生活给我考验时她给我的安慰。
祖母的逝世,是我今生第一件最悲痛的事,我常常在梦中到祖母,在梦中,她从未给我说一句话,看起来是那样的遥远,那样的凄凉。三年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痛苦之后,我仅在博客上写了《祖孙情结》和诗歌《您在天堂里俯视》两篇作品,也算不上是“哀歌”,每当在生活中碰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我便会想起祖母,我便会悲痛许久。
黑夜告退了,世界像是沉静了千古的大海,忽然波光粼粼的展开了无边的活动。看到曙光渐渐浸透浓密的黑暗,纸窗上现出了几分淡泊的清冷,倦旅的夜,叹息着生途的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