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鲁豫
他是我仅见过三面的老师,却决定了我一生的命运。
认识梁敬泗先生那年我16岁,独自离开村子,背着破包去城里参加山东艺校美术科的招生面试。
他坐在桌旁,一双单眼皮的小眼睛盯着我。盯着我又黄、又瘦、又矮的身子,盯着我的大脑袋、细脖子,盯着我柴禾棍样的脏手腕,盯着我因营养不良而凹凸不平的指甲。
“你是团员吧?”他声音很轻。
“不是。”我声音更轻。
“是红卫兵吗?”他多了分期望。
“不是。”我多了分沮丧。
“那么红小兵总是了?”他开始失望。
“我什么都不是。”我开始痛苦。想起笔试前的报名表,政治背景栏里排着的父亲、母亲、外祖父,没有一个是“清白”的。我知道那一行行黑色的弯弯曲曲的字符会像锁链栓住我的一辈子。
“不,你是全市最好的成绩!”他笑了,笑得勉强。他在桌上摊开一张张考生的素描耐心地评点着,比较着,对我那张卷子指出了一大堆不足,从光、色、层次到结构、线条讲得很细,使我第一次知道绘画竟有如此多的道理。
黄昏,他送我出来,弯腰拍着我的肩:“好孩子,千万别灰心,党的政策是‘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重在政治表现。’老师一定帮你,会录取的。只要求你一件事:天天画别荒了学业,下次见面要检查作业的。”
我没被录取。听说他为这事和工宣队拍了桌子。
两年后,他又招生,已经走了十几个市县。
我却没报名,因为我知道不会被录取。我觉得自己像笼子里的狼崽子,瞪着渴望的眼睛,被一道铁棂隔在了生活之外。考场静静的,只听得见“沙沙”的铅笔划过画纸的声音。我独自悄悄站在窗外,背着一大捆两年来画的“作业”,忧伤的望着窗棂那边同我一样年轻而充满兴奋的脸。
他看到了我,责怪地叫起来:“怎么来晚了?”
我无言以对,只把那捆画递了过去。
他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走出考场,拉我坐到一条长长的木凳上,紧绷着脸,翻看着我的画。
“你比他们基础都好,”他指着屋里。“必须画下去,不能放弃,你会成功的。按我们学校的程序自修,听着······”于是滔滔不绝地讲解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已默默地站了一圈交了卷的考生。
“记住你们要多用脑子画!”他大声嚷着,就像课堂上训斥学生。我的腰挺得直直的,心中涌动着一种迸发的积蓄。
后来听说,招生前他上下游说,做通了录取我的工作,可我却退缩了。我无颜对他。
从那以后,我把忧郁和自弃留给了少年时代,却再也没有见到他。
风风雨雨的16年过去了。我在中国美术研究所取得了博士学位。
返乡看望双亲的途中在省城下了车,寻到了当年梦寐以求的省艺术学校。
他老了,坐在房间里的藤椅上,半天才认出我。还是那双眼睛,依旧盯着我。盯着我又高又宽的身子,盯着我已成中年的脸,盯着我粗壮的手腕,盯着我长长的手指和轻轻递上的名片。
“长高了,那年你才这么点儿。”他抬起手比了比,嗓音有些哑。“我知道你会来的。我常拿你做例子讲给学生们听。”他激动起来。“希望他们能懂得,别以为自己多付出一份并不重要,那也许会改变你的一生,老了会多一份欣慰。像你。”
我松开了那双苍白无力却扶起我人生的手,百感交集地离开了这位没有孩子的老人,离开了那像主人般重病缠身的藤椅,离开了那书堆到屋顶的小屋,离开了窗灯齐明的教学楼,离开了少男少女们丛丛簇簇的校园。
步入万家灯火,独自站在街头,我望着来去匆匆陌生的人们,真想倾尽肺腑喊:我能为你们做什么?说吧!
附人物简介:梁敬泗,字丙石,汉族。1928年出生,福州市人。中国美协、国际中国书协、东方美术馆艺术家协会、中国书画艺术家协会、山东省书法家协会等会员。中国书画艺术委员会艺术委员、中国中外名人文化研究文化艺术委员会书画学术委员、国际书画艺术家资格认证中心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书法艺术研究院特聘书法家、中国艺术网理事会荣誉副理事长、中国书画家协会理事、中国书画院艺术顾问、文化部文化市场发展中心特聘书法家。当代藏典书画艺术研究院、北京翰墨缘书画院、北京东方神州书画院、桂林炎黄书画艺术研究院等院士。山东艺术学院教授系主任,曾五次获山东省表彰,并获得全国优秀教师荣誉称号奖章证书。入编《山东改革明星列传》。对书法研习涉足甲骨金文,汉隶魏碑乃至唐楷,自成面目。尤对汉字间架之探索,揭开千古汉字平面框架存在《力》的本质精辟论述,创撰《汉字结构与力学》。美术作品辞条辑入《中国美术家人名大辞典》《世界华人艺术家成就博览大典》《世界当代著名书画家真迹博览》《世界美术集》《世界美术家传》等典集。书法作品刊藏:《百年经典•中国书法全集》《中国近现代书画选集》《中国当代著名书画家珍品选》等30余部典集。在国内外交流书展中多次获高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