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看到电视里面热播《都市外乡人》，感触很深。于天龙凭一手过硬的医术，加上好心人的帮助，终于抓住了难得的机遇，取得了事业的成功。在我周围，也有不少这样的都市外乡人，他们虽然没有于天龙那么过硬的医术，但也身怀绝技。他们头脑灵活，能吃苦耐劳，可是他们既没文凭，又没职称，技术在脑子里，功夫在手上，又不懂得推销自己，谁知道呀？
我这里说说我两位表弟的故事。
由于家贫，二位表弟初中没毕业就下学了。自己找来机械制图和机电方面的书看看，我也帮他们一点，他们居然自己捣弄出不少小玩意，如简易自动锯柴机、自动切猪菜机之类，可在我们那个边远山村，购买力太差，市场太窄，没法成规模，也就没有利润。于是他们都到广东打工，干了三年多，跳了几回槽，都是些不知名的小厂。正因为是小厂，分工不明确，车铣铇磨焊都要来得，设备坏了还得自己修。二位表弟人都极聪明，又肯吃苦，车铣铇磨焊样样精通，每到一个小厂都成为老板最得力的助手，待遇也还过得去。但他们不是安于现状的人，赚了几万块钱之后，就寻思回老家镇上办了个小加工厂。厂子办了一年多，由于业务面极广，机械方面的什么业务都能接，所以每天忙个不停，但收费不能高，利润很低。更要命的是，现在农村里的那些贪官污吏真他妈的黑，看到有人劳动致富，不是去扶植，反而把别人当成唐僧肉，都想去啃一口。你啃就啃嘛，能不能等一等，等唐僧胖一点了，肉多一点了再去吃。可那些家伙没有这个眼光与魄力，他们相信的是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吃到肚里的才是肉。开始我表弟还尽量应付，后来有个家伙要我表弟给他个人打点五千元，不然第二天就来封他的门。这还只是个小角色，后面的大角色还没出场，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山镇，讲理都没有地方。表弟只好丢下加工厂，再回广东打工，又干了一年多，成了一家小厂的主管。虽然待遇不错，工作也较轻松，但技术含量不高，也没有发展空间。我问他们愿意过来跟着老刘干吗？
这里再说说老刘。
老刘是我们单位一位带传奇色彩的人物。他的身分虽然只是一名机电维修工，却比好多工程师还牛。我们单位第一台定向炉（真空熔炼用）就是他为主设计制造的。为此他得到了几千元的奖励，居然还有人眼红。
老刘就有些心灰意冷了。上班也不再很积极。每个月有一大半的时间不在岗。要是别人，早就开除了。可单位把他没办法，因为有些关键设备除了他谁也摆弄不了。有时他出去了一个星期，设备只好停在那里等他一个星期。
经常有人幕名前来请他做点非标设备的设计。连三一重工最初的几样当家的设备，都是老刘帮助做的呢。所以三一重工等企业虽然发展成为国内知名企业，但对老刘还是特别看重。他一年也能随随便便捞十多万的外快。对一名普通工薪阶层来说，这个收入也过得去了。
有时候，野心比能力更重要。有的人能力差点，但只要报着创业的信念不断地努力，终究能够成功，就象刘备一样；但有的人有能力，但淡泊名利，根本就没有创业的愿望，就象诸葛亮，还得别人三顾茅庐请他出山呢。
我和老刘有点私人交情。他跟我学电脑制图。我跟他学了不少机电知识。电脑制图对我们是很平常，可对他们这种年龄稍大的老设计员来说，还不是太容易的事情。我还经常给他的电脑装装系统什么的。其实我在电脑上只是个半吊子，但在老刘眼里，我已经是个电脑高手了。
我对老刘说，我要是你呀，我早就自己开厂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魏宗申不就是个修摩托的吗？我们起步比他还高一点。老刘说，我觉得现在挺好的。既不缺钱用，还没人管。想做事就做事，不想做事就下下象棋，打打麻将（有人专门喜欢找老刘打麻将，他一年都要输掉几万）。我操不了当老板的那份心。
我对老刘说，人的一生不能过得太平淡，尤其是象他那样有本事的人，更是要有所作为存于天地间。要是他早萌发创业的欲望，说不定他也整出个三一重工了呢。当然现在起步也不晚，尹明善就是例子。老刘有些心动了。
老刘的风格是要么不干，干就要干好。既然心动了，马上就有行动，不久就联系到了一笔大单：贵州铝厂一次订购六台真空提纯炉。
老刘最初只是帮助别人设计和最后的调试，中间的加工组装之类都是给别人做的。后来也干过几台整机，但从来没有一次干过六台的。他常说：饭是一个人吃不完的，有饭大家吃，有钱大家赚，我只吃最合我口味、最拿手的。所以他朋友极多。
可是，同样是有饭大家吃，但怎么吃还是很讲究的。他的方式还是停留在最原始的狞猎阶段。打到了猎物就可饱餐一顿，可下一顿在哪儿，就不是很有保障了。所以还是得发展养殖业，才能保证总是有肉吃，那就是办厂。
当然私人办厂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可能一年到头没有事，但有了事又像救火，没有半点喘息的机会。六台真空提纯炉马上就要，办厂也来不及了。现在老刘要厂没厂，要设备没设备，要人没人，这单怎么个接法呢？
方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当务之急是先把单接下来再说，那就是借壳接单。这恐怕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但对我来说，的确是第一次开了眼界。同时，在最快的时间内拿出所有的方案图纸。
其实在我们周围有大量的空壳公司。他们看起来很正规，应有的手续齐全，办公室很气派，但没有技术力量，也没有厂房和设备，更没有主打产品，其实就是专门拉关系、提篮子的。这种公司是有壳无肉。老刘也算是有肉的，但没有壳。可别人只认壳不认肉。老刘费了好劲，别人才同意把壳借给他，当然要付出一笔不小的借壳费。
与此同时，老刘和我加足了马力赶制图纸。其实我也帮不上很多忙，只帮助进行了一些流场和传热计算和一些辅件设计，很多还需要老刘返工，毕竟机电非我所长。大部分重担都压在老刘一个人肩上。他定总体方案和主体设计。可怜的老刘，用CAD绘图时总不习惯用图层，标注尺寸总喜欢用匹配功能，一把刷子刷来刷去，结果是标注尺寸大大小小，很不规范，这又需要我重新整理，有时甚至要重绘，这都很浪费时间。有近一个月的时间，老刘没有白天黑夜，一次也没有去厂里上班，也基本没有好好休息过。我可没老刘牛，白天不敢不去上班，只是其余时间一直陪着老刘。但图纸快完工时，由于长期睡眼不足，钦食没有规律，我终于病倒了：重感冒，上吐下泻。
我感到很惭愧，年过半百的老刘做的事情比我多得多，休息比我少得多，但年长的挺住了，年轻的却坚持不下来。我实在不忍心丢下老刘一个人奋战，可我手里的鼠标越来越沉重，眼前的老刘越来越模糊。我终于对老刘说：实在对不起，我得回家休息。刚走出门，口里的秽物喷泄而出。
一个月后，体重轻了三十斤的老刘赶在所有对手前面拿出了所有的方案图纸，签下了六台真空提纯炉的合同。
合同是签下来了，三个月内必须交货，可是老刘还没有一兵一卒，也没有厂房和设备，谈何容易！
厂房和设备，可先在附近租，价钱也不贵。工人也好找，一千块钱不到的月薪，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附近破产、停产的企业那么多，有大量的闲置设备和人员，给老刘提供了充分的选择余地。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老刘需要能抓总的。这个我早有准备。我给老刘推荐了我的二位表弟。我给老刘帮了不少忙，从不接受他一分钱的报酬，目的也就是想让老刘把我二位表弟带出来。其实我亲弟也在外打工，但能力比这二位表弟差远了，放在老刘这里只有当有一点技术的苦力用，反正到哪里都一样，就用不着来回折腾了。但这二位表弟就不一样了，于是一个电话将他们全部招到老刘帐下。
跟着老刘会很辛苦，刚开始待遇会差一些，但有技术含量和发展空间。于是他们在老板的再三挽留下，还是毅然决定到这边来。为了对以前的雇主生产造成太大影响，他们在走前一个月就打好了招呼，而且开始只过来一个，另一个过了一个月才过来。他们到这里几个月之后，以前的老板还经常电话过来，希望他们能回去，可看出对他们的恋恋不舍。
由于炉子数量多，交货期紧，没有一个生产车间能保证各部件的加工能同时进行，老刘只好将加工扩散到好几个地方。二个加工基地居然相隔了十多里。有一道工序居然还跑到了几百里外的地方加工。表弟在几个点之间穿插，既是技术员又是检验员，有时还是亲自上场的大班长，应对得井井有条。
有时我也到厂里的那个加工基地去照应一下。这里本来是生产摩托车的，还曾经是国内知名品牌，但由于市场疲软，开工量已经很不足了。宽敞的厂房，崭新的设备，很少见到人影，显得冷冷清清，然而一墙之隔，却有许多私人工厂，拥挤的厂房，简陋的设备，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我劝老刘说，场地太分散，还是多请几个本厂的技术过硬的工人。他们不用熟悉场地和设备，进度有保证。毕竟是第一大单，宁愿少赚点，千万不能搞砸了。老刘说：那些老爷要的钱多，又吃不得一点苦，要他们反而误事。我一想也是。便是我自己，虽然经常嫌钱少，羡慕别人钱多。可是要我取消双休，每天加班，吃不上热饭菜，洗不上热水澡，我便会老大不乐意。但这些对我表弟他们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情。
但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还不得不花大价钱请了厂里的顶尖高手联合会战。我们厂由于设备齐全，操作工人水平高，曾多次做为全国职工技术比武赛场。比赛中，不少人凭一手绝技加上主场之利榜上有名。甚至有人还取得了车工状元、焊工状元等荣誉。这次联合会战中，也有这样的高人。他们中间有的人自己还开了工厂，上班是员工，下班了是老板，一个个都牛气逼人。
我们老是叹息中国男足不行，因为很多人都只将足球当成一种强度很大的体力运动。中国的事情就是那么怪，往往干得越差劲的行业越牛气。中国足球不行，但偏偏容易催生足球富翁，也是外教淘金的理想地。也不想想看，中国有几个百万千万富翁还能卖命地去干体力活的？
很多时候，他们并不亲自动手，只是在旁边指挥徒弟干活。但徒弟干活，质量肯定会大打折扣。只是做师傅的最后能圆一下场，老刘虽有怨言，却也没有办法。我表弟就更难指挥得动他们了。我们可是国家正式职工，毕业于高级技工学校，有着高级技师的证书，本来到这里就很屈就了，凭什么听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农村来的打工仔调摆呢？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有一次车工状元不在，做徒弟的操作不当，把老刘花了大价钱，专门坐了飞机订购回来的配件砸坏了几个。
这可差点把老刘逼上了绝路。本来这种配件量少，要求又高，还需用到专用设备，加工起来特别麻烦，老刘凭着老交情，好说歹说，别人才给他做了几套。现在别人说什么也再不肯做了。即使同意做，至少也得一个星期，加上路上的时间，要十多天才能到货。配件不到，很多安装调试都没法进行。老刘现在才真正体验到了创业之难：要么没业务，有业务时又象救火，一点喘息的机会也没有。本来时间就紧张得要命，一寸光阴一寸金，现在又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这不是要老刘的命吗？老刘真的有点反悔了，他开始留恋当自由职业者的那段时光。他对我说：这单做完后，打死也不再做了，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事已至此，老刘并没有去找那一对师徒的麻烦，因为已于事无补，反而浪费时间和精力。他们赔几个钱又能怎么样呢？能够保证我的交货期吗？所以现在当务之急并不是追究责任，而是解决配件问题，以保证交货期。要命的交货期呀！
“我来干！”，大表弟说。由于小表弟及时赶到，他肩上的担子轻了很多，有时间亲自操刀。
没有任何图纸，也没有相应的设备，大表弟对照样件，利用现有的普通设备就开始干了。从坯料开始，车铣铇磨钳，十多道工序干下来，一气呵成。四天四夜，他每天睡觉时间不到3小时，几乎与世隔绝。南方的阴冷天气，到了十度以下，就不很舒适了，偏偏这几天都在零度左右。我让他到我家去吃顿热饭，洗个热水澡，他也不愿打扰我。老刘专门给他发了二千块，让他装个热水器，他也舍不得用。他一心一意地投在那几个配件的加工上。遇到需要数控加工的复杂型面，就由我在电脑里按1:1画好图样，打印好，让他对照划线，按线加工。最后所有配件与样件尺寸完全吻合，能够替代使用，简直是个奇迹！
车工状元服了，带了几个徒弟到我大表弟面前，恭恭敬敬叫了声：向师傅，你厉害！
车工状元的几个徒弟私下对我说：幸亏你二位表弟没到我们单位，不然我们都要下岗了！
后面的进度就快了，一切行动听向师傅指挥。
离交货期还有5天，所有的炉子都调试好，发往贵州铝厂猫山精铝车间。毕竟是国企，那里还场地都没准备好呢。他们还感到奇怪：你们怎么那么快呀？我们之所以把交货期定得短，是因为按照惯例，总要推迟几个月才能交货的，你们这算是破例了！
原来如此！
只好将所有的人撤回来。二个月后再过去安装、调试。
用户非常满意！
老刘的炉子在名气上、外观上不能与很多大型的正规厂家相比。甚至在某些功率和结构的设计上，更多地是凭借经验，并没有经过很严格的理论分析和计算。可是现在真空设备上的很多流场和传热学理论本身就不很成熟，许多经验公式适用性并不强，往往计算结果与实际情况相差甚远，也许经验比计算结果更管用。大型的正规厂家设计、制造、售后服务，分工明确，利在各司其责，有助术业专工，弊在缺乏沟通会带来很多不便。老刘设计、制造、使用维护三位一体，用户使用起来很舒服！而且价格较为低廉。
至于老刘这单赚了多少，我不便透露，反正比他以前十年所得还多！
望着白花花的银子，老刘又忘记当初说的话了。还是当老板好呀！老刘要自己办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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