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报告2
他们来自一个神秘的群体，他们是一群职业人体模特，他们向来忌讳说出自己的真实名字，尽管他们知道这个职业是合法的。
虽然他们的影像时常出现在各种艺术品之上，但他们工作的艰辛、隐忍，却少有人知。但凡说到这个职业，大多数人想到的只是漂亮、羞耻、神秘……为了揭开人体模特的神秘面纱，笔者走近了他们。
人体模特：为艺术还是为生存“献身”
文／许爱蓉
北京酒仙桥附近的一套出租房，是香儿、阿励和槟榔临时的家。说是一套房，其实只有两间卧室，没有厨房，也没有厕所，他们3个人合租。因为是半地下室，所以颇有些阴暗、潮湿，但看得出还是经过了一番精心布置，墙上花朵锦簇的壁纸足以为证。在女孩香儿和阿励窄小的房间内，有一面和墙体一样高的镜子特别引人注目，她们说那是为了练习各种模特姿势特意购置的。
乍一看，香儿很阳光，笑容不断地在她脸上流淌，但细细端详，就不难看出她眼里隐藏的忧郁；阿励呢，快言快语，一边张罗我坐下，一边忙不迭为我倒茶，那质朴劲儿，看起来和普通打工妹毫无二致；屋中唯一的男人槟榔若有所思，对我的到来视若不见。我知道，要不是我先生的朋友再三恳求，他们是不会接受我采访的。
香儿：钟点工和人体模特，我为供弟弟上学做两份工
香儿出生在湖北恩施的一个农民家庭，母亲是个聋哑人，父亲又格外老实巴交。所以当村里很多人家开始靠副业致富的时候，他们家依然守着几亩薄田，过着极端清贫的生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香儿和双胞胎弟弟特别懂事，除了帮助父母干点零星的农活外，他们几乎把时间全都用在了学习上。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后姐弟俩同时考上了当地的重点中学。
当通知书拿到手的时候，姐弟俩都沉默了。这一大笔学费，父亲无论如何是拿不出来的！怎么办？顶多只能让一个人上！姐弟俩都在心里盘算着自己放弃，把机会留给同胞。没想到一向温和的父亲在知道他们的决定后暴跳如雷，他大吼道，“谁也不许放弃，即使砸锅卖铁，爸爸也要供你们上学！”
怀着沉重的心情，姐弟俩来到梦寐以求的中学。然而，第二年4月，父亲在工地遭遇塌方去世了。没有了经济支柱，姐弟俩同时上学是不绝对可能的，香儿一再坚持，最后把上学的机会让给了弟弟。
要养活母亲、弟弟谈何容易！在老乡的帮助下，她来到北京，做了一名钟点工。
做钟点的日子，特别辛苦，为了多挣点钱，香儿经常从城东头跑到城西头，一天下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特别是冬天，她的手因为反复接触去污剂，都裂出了口子。一晃这样的日子就过去了一年，弟弟最终被湖北武汉大学录取。面对弟弟的成功，香儿既高兴又担心：要想供弟弟上大学，单靠做钟点工挣钱肯定是不够的，必须再寻求一个更挣钱的职业。
她四处找老乡打听，最后，有一个老乡告诉她，人体模特不需要什么学历，一个小时能挣18块，可以兼职，也不耽误干钟点工。
是夜，香儿辗转难眠。她一直在想，自己到底该不该去做人体模特。每小时18元，干3个小时就能挣50多元，可比钟点工强多了！更重要的是弟弟上学的钱就不愁了。要想在短时间内赚到钱，对于自己这样一个既无技术又无特长的农村女孩来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选择呢？
经过几天激烈的思想斗争后，香儿来到某大学美术学院，决定应聘兼职人体模特。接待她的老师很亲切，告诉她：人体不过是一种艺术，做人体模特实际上是对艺术的奉献，根本就不必害羞，更不必觉得耻辱！尽管香儿以前也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些，她也
第一次上台，该脱衣服了，香儿却一动不动，她开始后悔了，恨不得立刻冲出去。老师看出了她的心思，让她可以先背过身去脱。然而，当香儿脱下内裤的刹那，眼泪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喷涌而出……
在近20双眼睛的注视下，香儿就这样一丝不挂、神情漠然地坚持了2个多小时。那堂课结束后，香儿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直到回到出租房，她才从麻木中清醒过来，躲在被窝里痛哭了一场。
自从做了人体模特，香儿便开始恐惧内裤、文胸，因为她害怕在众目睽睽之下脱掉它们的那种难堪。
深秋的北京，已有几分寒意，但画室里还没有暖气，这时候，还要光着身子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为此，香儿没少患感冒，咳嗽、发烧对她来说就如同家常便饭。弟弟时常为姐姐的身体担忧，香儿总是轻描淡写地说，“姐姐爱穿裙子，冻得，北京太冷了！”弟弟也就不再问什么。
身体上的不适香儿还能忍受，最让她黯然神伤的是自己必须隐瞒自己的职业，而且还得天衣无缝。特别是当弟弟发现她寄的钱越来越多的时候，甚至怀疑她从事了不正当的职业，有好几次，弟弟都说，“姐姐，人穷志不短，否则，咱对不起父亲的在天之灵啊！”
香儿也想试图说服弟弟，让自己坦坦荡荡地从事这个职业，但最终她还是放弃了。她说等弟弟大学毕业后，她就不再做人体模特，毕竟还是“人言可畏”。
阿励：我要展示“东方女性”之魅力
阿励出生在四川成都双流县真武村一个普通的农家，但因为有一个酷爱雕塑的父亲，所以阿励打小就喜欢人体艺术，可她家境一般，父母没有多余的钱培养她往艺术上发展，她就放弃了。但骨子里她还是渴望走近艺术的。
18岁，高中毕业的阿励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一天，她的一个朋友跟她说，某大学美术系好像在招人体模特，如果有兴趣可以去尝试一下。也许说者只是把这当成一条招聘信息，而阿励真的就动心了。在她心中，没有别的方式更能展示“东方女性”之魅力了。
第二天，阿励打114查了某大学美术系的电话，问他们是否需要人体模特，结果他们真的在招人，于是阿励就去了。
到了美术系负责招聘人体模特的老师的办公室，里面坐了好几个人，得知阿励是来应聘的，他们便开始上下打量。第一次被人这样打量，她的脸热辣辣的，浑身不自在。但最后阿励还是顺利通过了。
记得当时，主考老师问了她两个问题，一是能否长时间坚持摆一个姿势，比如坐、比如站，而且要纹丝不动；另一个问题是能否真正做到放松、坦然。阿励都很肯定地做出了承诺。
奇怪的是，第一次走上模特台，她就觉得特别舒坦，即使在她脱衣服的时候，也是觉得异常从容。那一刻，她就觉得自己找对了地方。
为了当好人体模特，阿励经常把学生的人体教材借回去仔细阅读，并在房间里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各种姿势。“站、坐、仰、跪、坐”，无论哪一种姿势，她都能驾轻就熟，让学生找到最好的契合点。因此，她赢得了老师和同学的欢迎，这也进一步坚定了她做专职人体模特的信心。因为做得好，阿励接的课也比一般的模特多，运气好的话，她一个月能挣3000块钱。
做人体模特3年，阿励觉得很辛苦，但也很值得。用她的话说，就是要想在这一行干好，最基本的就是练好“站、坐、仰、跪、坐”五大功。
阿励说她现在已经百炼成钢了，多冷多热的天气，房间里没有空调暖气，她一样能坚持纹丝不动。有一节课，本来安排在教室里画，可是学生却说外面光线好，于是，这堂课挪到了室外。不一会，阿励就被冻得浑身发紫，学生
最让阿励高兴的是，她的家庭特别支持她在这个行业发展，包括她新交的男友也没有反对。阿励算是在这个行业中为数不多的几个生活在阳光下的人。
虽然家人支持，阿励也有过尴尬。记得高中毕业后，第一次中学同学聚会时，大家都在谈自己的职业，阿励也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的工作。当时，整个氛围都不对了，空气似乎凝固了，同学们都面面相觑。几年过去了，当提到这段往事，阿励还是很激动。“人体模特只不过是一种职业而已嘛，是品位很高的艺术”！她语调很高昂地说。
槟榔：“世上居然有可以坐着挣钱的工作”
对这个行业，槟榔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他淡淡地说，“我不过在给快餐店打工之余再兼职做人体模特。为了生存，我会不择手段，当然，违法的事除外！”
我还是有些好奇，问他，“360行，怎么单单就选择了这一行做兼职呢？”槟榔叹了一口气，有点悠悠地说，“我能抽颗烟吗？”我点点头，他熟练地点燃一颗烟，开始娓娓道来。
“我以前在东北老家一边当民办教师，一边考公务员。日子虽平淡但也充实。可那时候，我青梅竹马的女友在我现在当模特的这所大学读书。相爱却不能相守，我们只能借鸿雁传书，来倾诉绵绵不断的思念之情。最后，彼此再也禁受不住相思的煎熬……于是，我义无反顾地来到北京。我做过推销员，保险业务员，我甚至还到工地干过泥瓦匠，但无论干哪行，都是收入寥寥，对于高消费的北京来说，那点钱不过是杯水车薪啊。后来托朋友，费尽周折我终于进了一家快餐店当服务生，但工资并不可观。那段时间，我近乎绝望。一天，我又去那所大学找女朋友，无意中，在一个公告栏里看到了招头模的广告，当时我就去了。我面部轮廓分明，老师只看了一眼就把我留下了。
“ 第二天，正式上班，我才知道，做头模不过是坐在椅子上让别人画头像素描和雕塑，我需要做的就是一动不动。这时候，我才知道世上居然有可以坐着挣钱的工作。做了一段时间后，我才发现，长久地坐着也不轻松，时常有屁股疼的感觉。再
不过真正要做的时候，槟榔还是有几分犹豫，毕竟是要赤身裸体地面对满屋子的人。但当他看见其他的几个模特已经脱光衣服后，他就多了几分勇气，最终还是脱掉了。不光是要克服心理障碍，做人体模特对体力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卧姿还算舒坦，胳臂、腿都还有个支撑；若是要求站姿，一堂课下来都要累个半死，因为那种站不同于一般的站，一般同一种姿势必须始终保持15分种左右，像雕塑一般。最让槟榔兴奋的是，前几天，老师要他摆一个熟睡的姿势。这下好了，整整睡了两小时，还挣了近40块钱。
课余，槟榔会
在女朋友就读的学校做人体模特，就不怕让女朋友难堪？当我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槟榔使劲点了点头。他说，这种顾虑当初是有的，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提心吊胆，生怕露出破绽，好在那个学校很大，要躲避女友还是很容易的。但槟榔讨厌这种躲躲闪闪的生活，最终还是把这件事对女友说了。女友当初很气恼，她无法接受自己心爱的人被那么多女生欣赏甚至描绘，一连好几天都不和槟榔说话。槟榔循循善诱，女友最后还是认同了。不管怎样，对于搞美术的人而言，“人体模特是圣洁的”。
谈到槟榔的打算，他肯定地说，“等女朋友一毕业，我就不干这一行了，也不当快餐店服务生了，我要开办一个画室，让女朋友专心作画，而我，则是做她的坚强后盾。”直到这时候，槟榔的眼里才绽放出幸福。（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记者手记
香儿也好，槟榔也罢，即便是在这个行业做的游刃有余的阿励，他们都过得并不快乐。无论是先前我跟他们在电话里的交流，还是之后我在他们的宿舍与他们面对面地聊天，我都隐隐地感到他们内心世界的丰富，但也格外敏感。他们礼貌，客气，却始终让我觉得自己仍然被他们设置在一定距离之外，也许距离才让他们更安全。
事实上，人体模特这个职业由来已久，但今天它依然被视为另类。我把他们真实的故事呈现出来，只为大家真正了解这个群体的生存状态，然后能慢慢理解他们。但愿有一天，更多的人看待人体模特这个职业，就和看待医生、老师、厨师一样自然。
人体模特入行须知
通过什么途径才能当上人体模特，人体模特的选拔标准究竟如何？为此，记者走访了中央美院教务处教具科，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师接受了采访。
这位老师说要想做人体模特，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应聘。这几天，他们学校在《北京青年报》、《精品购物指南》、《信报》等6家媒体都发布了招聘广告，有意向的人，只要前来面试就可以了。
至于选拔人体模特的标准，这位老师透露标准不是很好说。轮廓分明肯定是占优势的，但如果一个人胖得有特点，把他画出来恐怕也是相当有冲击力的。总之，只要你是一个有特色的人，就可以做人体模特。当然，这个“特色”得由亲自面试的老师说了算。
另一位业内相关人士告诉记者，人体模特的收入都是按小时计算，而且标准也不一样，20元——50元不等，接课多的，一个月能保证1000多元。不过，干这一行的，一般都是兼职，有的人甚至把它当作第三职业，很少有人单指着这个吃饭的。
来源：《蓝铃》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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