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你，依然带笑
從○開乨 发帖于网易论坛
一、
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风，无休止地刮；雪，毫无留情地下。整个城市四肢冰冷，昏昏沉沉。
雅是当地一个导游，除夕那天刚好要出团，她带的是海南的观光团。临出团前，她拿到了团友的名单，照例先浏览一遍，骤然，她怔了一下，“傅彬”！这个熟悉不过的名字，跟她一个初中同学的名字一模一样。
“真的是他吗？”雅忐忑不安，带着五分的期待和五分的紧张，陷入了沉思。
二、
飞机缓缓升空，雅看清楚了他的脸，依然英俊的轮廓，只是眼神变得阴沉抑郁。彬，正是她当年的初中同学，她从来没有如此长时间的仔细看过他。当年，只要她远远一抬头望见他，就会满脸通红，赶紧夹着头跑开。
“他还记得我吗？”雅不停地冒出这个念头，又硬生生地塞回脑中，她不愿意面对最后的结果。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初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女生，她甚至觉得彬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
彬在飞机上没有说一句话，他似乎是一个人独自出游，并且始终都只保持一个姿势，两眼空洞茫然，交接不出一个焦点。
“他有心事吗？”坐在彬斜对面的雅，低声地问自己，其实，她多想这句话会传到斜对面的彬那儿。
三、
三亚的阳光是如此的强烈，仿佛天空熨帖上一层金属丝箔，明闪闪亮晃晃，无声无息，铺天盖地，砸在沙子上，石头上，欢蹦乱跳。
三亚的亚龙湾，号称天下第一湾，水情沙细，碧波盈盈，以她独有的安详纯粹的胸襟，涤荡着每个匆匆过客的心灵。
所有的游客都迫不及待地享受着这份大自然的恩赐，除了彬。他慢悠悠地点燃一支烟，独自一人坐在高处的沙丘上，出神地望着浪吞浪吐。
这一切，雅都看在眼里。不久前，就在解散团友自由活动之时，雅给每个团友派发了一支矿泉水。当她递给彬的时候，彬没有说话，只是冲她礼貌地一笑，淡淡地，点到即止。
当所有人都涌向沙滩的时候，雅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彬。只见这时，雅微颤的手拿起矿泉水瓶，呼噜地灌了满满一口，深吸一口气，往彬坐着的地方走去。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彬的旁边，只有一些细小的沙子被惊动了翻*下来。彬的余光似乎晃了一下，那从烟头冒出的烟线，却依旧笔直地盘绕而上，就象雅的到来一点也没有扰乱身旁的空气。
“来过很多次吗？”雅说完这话的时候，手上的矿泉水瓶都被她捏扁了，心脏仿佛跳到了嗓门。
彬的额头轻微地扬了一下，然后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没有。第一次。”
空气凝滞了几秒钟。
“这里的沙滩很出名，不出去走走？”雅紧盯着彬的眼睛。
“每个人的旅游方式都不同，我喜欢坐着欣赏。”彬的回答随意甚至漫不经心。
“哦。”雅迟疑了一下，“一个人出来吗？”
“一个人……”彬拿起半截的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行动起来比较方便。”
“呵呵，是女朋友没有时间吧？”雅不自觉间把心底这句萦绕已久的话挤了出来。
“我没有女朋友。”彬回答得很干脆，直接。
雅双眼瞪圆，惊诧得很久没回过神。虽然她在初中毕业后就一直没再见过彬，但她的心里早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在其他同学那里打听到，彬在读大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女孩，两人如胶似漆，一直延续到大学毕业；不久前，她听说他们准备结婚了，她打心底暗暗地祝福他们。
雅想不到彬会这样回答，在潜意识里，她察觉到彬不象有意瞒骗自己，“或许，他刚刚失恋，于是出来散散心吧。”
许久了，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远方天水相接，蓝得炫人。忽然，彬扭过头，冲雅一笑，然后熟练地从烟盒抽出一支烟，叨在嘴上，燃上火头，不紧不慢地开口：“春节不陪男朋友？”
雅的脸羞红了一片，“我没有男朋友。”
“我没听错吧，”彬徐徐吐出一个烟圈，“你挺不错的。”
雅都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听到这句话究竟是高兴还是失落，她想说什么，又沉默了，出神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海水。
一个浪头翻过，压碎了游人的喧嚣，阳光慢悠悠地重新占据退潮的海浪刚刚吞噬过的沙滩，这一刻的阳光，更显得透亮明丽，好象刚才被海水浸洗过一样。
四、
晚饭过后，旅行大巴把团友带到了三亚市区的大东海沙滩。晚风习习，海浪有节奏地翻涌呼啸，沙滩上早已聚集了一茬又一茬的游人。
甫一下车，几个推销烟花的小贩就奔嚷而至，紧接着讨价还价之声此起彼伏，然后各自欢天喜地而散。
彬没有买烟花，他从烟盒抽出一根烟，“啪”地燃起打火机，将烟头烫着。
嘣！头顶一声炸响，五彩斑斓的烟花一瞬间绽开成一朵瑰丽的花球，拖着长长的火焰，划亮了漆黑的夜空。大东海的沙滩是不会寂寞的，因为此起彼伏的烟花不停地将人们迫不及待的欢快心情带上天空。
烟花映红了天空的脸，也照亮了一个个欢快的人们的面庞，彬却在这时滑落了一串眼泪。
正在这时，有人悄悄地递过来一片纸巾，彬回头一看，是雅。
雅关切地望着彬，她轻声地说：“过去不开心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她的声音轻柔地似乎不想搅乱此时此刻烟花欢腾的气氛。
“谢谢你。”彬擦干了泪痕，向雅报以礼貌的一笑。
“我们去看烟花吧。你看那边的多漂亮。”雅怂恿彬跟她一起过去。
“好。”彬最后还是跟雅一起走向那片被渲染得最灿烂明亮的天空。
嘣！一个七彩的花芯在夜空骤然绽放，千丝万缕的花瓣条随风飘舞，交织辉映，夺人心魄。
“好漂亮啊！”雅情不自禁地惊呼起来，话一停，仿佛习惯性动作，扭头瞧了彬一眼。
彬正好注视着她，这瞬间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却始终夹杂着挥之不去的哀伤。
“美好的事物总是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彬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回答雅的话。
“你不开心吗？”雅问。
“开心的时候就开心，不开心的时候就不开心。”
“我觉得你不开心。”
“呵呵，我觉得你很开心，是吗？”
“刚刚我是很开心的，但看到你不开心的样子，我也变得不开心了。”雅望着彬的双眼，竭力想抽离他眼中哀伤沉重的气氛。
“雅，你还记得我吗？”转眼之间，彬的眼神沉淀得清澈无比。
雅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她的嘴半张，左手攥紧自己的衣角，右手惊慌失措地不知道如何放。她紧张得心跳压住了喉咙。
“我是你的初中同学。你可能忘记我了。但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认出了你。”彬一字一句地说。
“我……我以为你忘记我了……”雅颤抖的声音夹带着压抑已久的喜悦。
“怎么会呢，只是……我觉得你当年红通通的脸蛋更加可爱罢了。哈哈！”彬笑了，他再次在雅面前露出了久违的迷人的笑容。
雅的手慌乱之际碰到了彬的手，立刻条件反射般缩了回去。
五、
第二天，旅游团把游客带到了三亚的大小洞天。大小洞天临海，海天一景，涵蕴太虚；滩石独然成块，妙趣横生。周围筑亭植树，点缀以古迹文物，别有一番意韵。
大小洞天其中一个著名的景点是南山不老松。半山腰，慈禧手书的寿字碑旁，千百年的龙血树相邻相伴，比比皆是，相倚成林。游人纷纷在树前留影。
雅讲解完毕，寻不着彬，正着急，蓦然回首，原来彬正呆呆地站在最老的一棵龙血树前发愣，雅悄悄地走近彬，只听见他喃喃自语：“6300年，6300年……”
雅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彬慢慢地转过头，失神地对雅说：“树的寿命真长，人的生命却出奇的短暂。”
“人逃不掉生、老、病、死。我们可以做的，就是珍惜眼前。”雅不知道彬哀伤的原因，但她不愿意看见他哀伤的样子。
彬若有所思，他慢慢点了点头。
回来的路上，彬一言不发，雅每次讲解完，就待在他的身边，用她关切的目光抚慰他，她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她既担心又暗暗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六、
旅游团陆续去了天涯海角、蜈支洲岛等三亚著名景点。一路上，多美丽壮观的景色也打动不了彬，他对周围一切所见所闻似乎不发生一点兴趣，独个将自己包裹在狭小的个人世界里，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毫不关心。只是偶尔和雅说上几句，而且都是雅想方设法引出的话茬。
明天一早就要登机返回，困倦了一天的游客纷纷提早回自己的房间收拾整理，上床休息。
雅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准备去洗澡，这时有人急促地按门铃，雅开门一看，是跟彬同一个房间的老林，她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老林告诉雅，彬正在发高烧，在床上迷迷糊糊地乱说话。
没等老林说完，雅就撂下老林一个人，一溜烟往彬的房间跑去。彬这时正躺在床上，脸烫得酱红，还不停冒着小汗珠，被子有气无力地被推倒在地。雅用手探他的额头，烫得刺手，于是立即跑进洗手间，冲湿了一条毛巾，拧干水，把它搭在彬的额头上。一会儿，老林也进来了，两人商量了一下，雅坚持要把彬送到附近的医院，于是老林到隔壁唤上另外一个男游客，两个人拼手拼脚地把彬扛到了离旅馆不远的一家医院。雅多谢了两人，叫他们先回去休息，她一个人可以照看彬。
彬躺在病床上打吊针，雅就在床边守着他。她帮他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默默地注视着这个自己曾经无数次在心里思念过的男人。
忽然之间，紧闭双眼的彬，双手胡乱地挥舞起来，他的一只手猛地抓住了雅的手，急促而又颤抖地叫着：“好冷！好冷！”
雅被抓住的手触电似的抽搐了一下，她迟疑了半秒，最终还是没有挣脱出去，她知道这时彬在打冷颤，她干脆把彬搂入自己的怀中，让自己的体温消融彬冰冷的身体。
在迷糊中，彬不停地呼叫：“抱紧我，别松手。”
雅在这一刻，充满了一种幸福洋溢的感觉，虽然她知道彬在迷乱中或许呼唤的是另外一个人。
七、
半夜，彬徐徐醒来，他首先看见抱着自己的雅。雅逐渐在他的眼帘变得真实清晰。淡妆素雅的她，双眼泛红，嘴角流露出令人温暖的力量，一头柔柔的长发不经意地铺洒在彬的额头上，带着淡淡的幽香，这一切，令彬感到一种温暖实在的依靠。
雅猝然看见彬醒来，慌忙松开手放下彬的身体，匆匆挪到床的一角，“对不起，你刚刚打冷颤，我擅作主张让你靠在我的身体暖和一下，实在不好意思。”说完，雅低下了头，脸登时羞红了一团，就象她初中遇见彬时的反应一样。
“谢谢你。”彬看着雅时，眼神呈现出无限深情。
空气停止了流动，仿佛不想打扰两个人互有默契的呼吸声。
就在今晚，彬告诉了雅他的故事。
本来他打算在春节前跟相恋六年的恋人结婚，但有一次他高烧不退继而呕吐不止，到医院检查时，却意外地诊断出脑癌，医生告诉他，好好珍惜余下的半年生活。彬突如五雷轰顶，丢魂失魄，他不敢把事实告诉年迈的父母，悄悄地唤来了准备做他新娘的恋人，并沉重地告知了她这个噩耗；恋人悲痛欲绝，反倒要彬百般安慰她。分开后，第二天，恋人失去了联系，彬再也找不到她。
说到这里，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缓缓地掷出一句：“命-运，作-弄-人-啊！”无可奈何却又心有不甘。
他扭过头看着雅，此时雅的双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空洞迟滞，只有眼泪犹如断线珍珠般不停地滴落。
彬伸出手，一把握紧了雅的手，柔情万分地望着她，“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我已经开心很多了。”
“我……”雅的嘴仿佛被什么堵住，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能结出一字一句，只剩眼泪模糊了整个视线。
彬轻轻地挽起她的头枕在自己的怀里，让泪流满面的雅伏在他的怀中抽泣不已……
第二天，飞机返航，彬和雅并排坐在一起，雅轻轻地把头靠在彬的肩膀上，无限幸福。
半年后，医院里，当第一缕清冽的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彬死了，他死的时候嘴角依然留着幸福的笑容。雅紧紧抱着彬，没有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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