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日记》
困在病房的日子
明正英
(一)术前我心乱如麻
除了在保健院顺产下女儿,三十四年了,从来没有因为生病住过院,更没有做过手术,所以大年三十那天听说我要做手术,心里就一阵发怵:我能挺过来吗?不过再担心,也还得面对现实。
原定大年初六的手术因为主刀医生的儿子出了车祸而推到了初八。初七晚上,我在爸爸的陪同下勇敢地出了家门,精神抖擞地来到住院部,换好了单人病房,做好了一切迎接手术的准备。说实话,心里始终忐忑不安,因为我最担心的是检查结果是乳腺癌,到时就会切除我的右乳房,这对于我来说无异于要了我的一半的命。我想了许多:要是真把它切了,我肯定一辈子不敢洗澡,不敢正眼看伤口, 这不等于要了我的命吗?要是真把它切了,我肯定无法面对自己,无法面对自己残余的人生!我把自己的想法跟来陪我的好朋友彭红说了,她一个劲儿地鼓励我说“没事儿的,又没有活检,你怎么知道是恶性的?”想想倒也是,那天晚上就这样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就醒了,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却再也无法入睡 。毕竟一个人在医院,毕竟再过两个小时,我就要走进手术室,毕竟心里悬着,究竟是不是癌症……跟好朋友发了两条短信,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他们肯定还没开机,这么早,就这么想着,发着……天就亮了。短信声音响起,在寂静的病房里,它好象美妙的音乐,因为听着它就知道有人在牵挂着我,所以在给我发短信了。“不要紧张,你平安战胜病魔,没有关系的,你会好起来的”发信时间是昨天晚上12:29分,发信号码是135××××××××。呵呵,这不就是昨天才在网上认识的那个叫“联合碳素”的网友吗?他说叫赵军,在离开家门准备到医院时他还给我打过电话。呵呵,这位网友心挺细的,在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幸运,都遇到些好心人。
匆匆梳洗完毕,顾不上擦上护肤品,就坐在病床前发呆。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廖老师”,我不禁高兴地大叫起来。“这么早,你怎么来了?”不知是高兴还是吃惊,拟或二者兼而有之,我竟不知说什么好了。快八点钟了,我爸爸妈妈还没来,也许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上手术台。就在这时,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护士端着一个小本子走了进来。“你是明正英吗?”我惊愕地回答“是”,“我是手术室的,我来接你去做手术。跟我来吧。”“啊?!”我吓得几乎要晕过去,来得这么快呀?我爸妈和弟弟还没有来呢!我心里紧张到了极点,双腿都有点颤抖了。“勇敢点,小明,走,我陪你去!”廖老师拉着我的手鼓励我。我拉着廖老师,就象抓住救命稻草,在刚才那位“白衣天使”的带领下缓缓地向手术室走去。可是,要出电梯进手术室的时候,廖老师被挡在了门外,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跟着那些“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天使”们一步步走向阴森森的手术室。
手术室在六楼,里面很温暖,大约空调在这里是不会休息的。那是一间很大的屋子,空荡荡的。屋顶正中挂着我只有在电视里才见过的那种什么灯,只有手术时才用的那种。在那灯下,一张不大的手术床孤零零地座落在那里。一看到自己就要躺在那上面进行手术,我的心忽地紧缩了一下,双腿挪不动了。那位领着我的“天使”的眼睛告诉我她还很年轻,也很有耐心。她一直在鼓励我,安慰不用紧张,我很感谢她。她还跟我拉家常,在她做术前准备的时候,能跟她说说手术室以外的事情,我觉得真的很幸福。她说她妈妈的一位好朋友也在沿滩小学,叫杨咏秋。哦,那不是杨主席吗?于是聊到了西昌,聊到了苗族,聊到了海南……即将手术的紧张已经渐渐从脑子中淡去……
(二)患了癌症,我的天空塌了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一个声音在说:“明正英,包块已经切除了,冰冻切片结果是恶性的。但不是乳腺癌。”我的脑袋一下子就大了,眼泪顺着脸庞滑落。“恶性的?就是癌症嘛!”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觉得自己的天空塌下来了。“你不要着急,是个淋巴肉瘤,手术后要化疗。要不要切除右乳?”医生的声音是温柔的,清楚的,然而此时在我听来,无异于象在给我判死刑一样狰狞可怖。我已经无法哭出声了,只一个劲儿地求医生:“车医生,可以不切乳房吗?我害怕!我真的害怕面对以后的伤口!……”我自己也不知道说这些话时医生能不能听清楚,只感觉自己象在梦游一样,恍恍惚惚的。“刚才你爸妈和弟弟已经在外面商量了,说听你的意思。如果不切,复发的可能性要大些。”“如果切了呢?”看来我还是有些清醒的。“如果切了,复发的可能性要小些。”医生的话总是那么理智。“也就是说就算切了还是有复发的可能性?那就不切了,我想创造奇迹!”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儿,竟然在手术台上想着要创造奇迹。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喉咙里有很多痰似的难受,还感觉有人用一根什么管子在我的喉咙里捞着什么,我想咳嗽,但是好象没有力气,浑身好象被固定了一样难受。迷迷糊糊中,我被人抬下了手术台,继而又进了电梯,很快听到有好多人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好象是“轻点儿,轻点儿……”脑子里总在变换着不同的画面,那些画面是跳动的,忽远忽近,我把握不住。“我是癌症,我是癌症,……”脑子里不断地闪现着这个念头,只感觉围了很多人上来,有人在替我擦眼泪。但是是谁在擦眼泪?我不知道。只感觉很累,很累,想闭上眼睡一会儿,但是根本无法入睡。固定的一个姿势让我难受,我想翻身,然而,当我轻身想要挪动身子的时候,却无法动弹。我在与死神握手。脑子的感觉就是我就会这样狼狈地死去。不,不,不能,我不能就这样死去……脑子里好象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思维……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周围的人少了,很安静。努力睁开疲惫的眼睛,看见好朋友彭红坐在床边一个人在用纸巾悄悄擦泪。她可是一直在我面前装得最镇定的一个,她也流泪了?要不是情况很严重,她不会流泪的,我的本能反应就是情况非常糟糕,眼泪再一次涌出眼眶……我想说话,可是张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喉咙里象塞进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
又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周围喧闹起来,有很多人说话。耳畔听到彭红好象在说:“谢谢你们对她的关心,她现在好些了!”又好象听到有人在说:“明正英,我们来看你来了。”大脑的反应是学校领导们来了。我努力睁开眼睛,搜寻着站在床前的每一张面孔。怎么那么模糊?殷校长,李校长,陈书记,陈主席,郑老师,好象还有郑主任……但是每一张面孔都看不清,每一个人的声音好象都听不明白。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怜,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能动,想要说点儿什么,但是喉咙里却堵了痰,“我想看你们!”我自己也感觉这声音好象从天外飘来,那么遥远,那么沙哑……此刻,我好象站在刑台上象我亲爱的战友们依依惜别,是那么依恋!有什么能比在自己最无助最困难的时候见到朝夕相处的的战友那么令人鼓舞的呢?
朦朦胧胧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我又吐了。这已经是第几次呕吐,我记不得了,只知道弟弟和黄云、彭红忙成了一团,又是擦又是洗,很快感觉就舒服了。可是过不了多久,胃里又一阵难受,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呕吐出来,可是有时控制规律似乎真的不可能。更要命的是,想要折转一下身子,感觉好累,可是浑身被什么扯住了一样,动弹不得,鼻子里也插着什么管,哦,好象是输氧管吧。脚稍一动弹,就钻心的疼,哦,好象术前就在那里打了点滴的,也许现在还吊着输液瓶呢!手上呢?更是动弹不得。我不由得痛苦得呻吟起来,那滋味儿真的是比死还难受!一直守护在我床边的好朋友黄荣和弟弟赶紧凑上前来,极轻地问:“怎么啦?”“我难受,想翻身!背疼!”那时的我已经在渐渐恢复知觉。然而正是这恢复知觉让我感觉到自己身不由已的痛苦,我感觉自己是那么不自由,是那么难受。如果一直是昏睡状态也许我根本就感觉不到这些痛苦了!黄荣和弟弟就不断给我按摩左边的背部,后来黄荣索性就让我躺在她的双手上,这样我感觉舒服多了。可是过不了多久,再次难受起来,于是她又再次为我按摩,再次把手握成拳头,塞在我的背部……就这样,折腾了一宿,我们都够了,累了,可是却还是无法入睡,脑子里一直跳动着“癌症,癌症,癌症,我患了癌症的”信号……
那一夜,我永远无法从记忆中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