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年的秋天,我快六岁了,父母实在无法管教我,考虑送我到学校去念书。我无法记住那一天报名的。只是还没有开学时,毛主席逝世了,有一天我好奇地看到所有的人带着黑色的袖筒才隐约明白。我看到爷爷有一个,我也想戴上一个,就去抢,可是我的爷爷却叱责我。我爷爷给我留下来的深刻印象只有两次,还有一次是我挑选簸箕里的谷子喂鸡被他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骂我败家子。爷爷是苦难中过来的,对毛主席有特别的崇爱,对粮食爱惜如命。
我得不到黑袖筒才明白自己没有资格。可是想起不久就可以正式念书了,我特别高兴。学校离家很近,只有不到半里的路程。我的启蒙老师姓陈,是一个非常讲究的中年妇女,她永远穿着整洁干净,每次下课时得仔细清理身上的粉笔灰末,一丝不苟。据大家说她是地主家庭出身,但在我眼里,她实在让我倍感亲切和关怀。我那时候体质实在虚弱,连自己的裤子也系不住,有时候是大孩子调皮,捉弄我,扒下我的裤子,有时候裤子自动掉下来,我都记不清有多少次她为我系上裤头了。多少年过去,我至今能记住她慈祥的容貌和那种优雅从容。
我喜欢学校,喜欢上那种生活。即使放学了,我也不回家,而这个陈老师也总是把我留下来,事先就把我的课堂作业查阅了,有时间还给我查阅家庭作业。我的学习成绩出奇地好,总是满分,作业上常常是好!很好!最好三种选择。每一个学期的奖状把我家墙壁上贴满了、奖励的本子也足够我不用再去买作业本。
学校的老师都喜欢我,回到家里姐姐们也表扬我,我心里充满了学习的喜悦和快乐,通过学习我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荣。
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泡在学校里,我实在不想回家,即使在那个生活贫困的年代里,父母总是吵架,听到母亲对父亲的诅骂,以及父亲无法容忍时的咆哮和叹气,我就会颤栗,心惊胆跳,我甚至还会惧怕邻居们的争吵,以及失物后的妇人骂街。我老是幻想自己别人可能怀疑我偷了什么东西,在骂我。
学校成了我的避风港,还有一个老师也常指派我为她看守母鸡,她是我同村的邻家婶子,每次放假时上街购物嘱咐我收拣鸡蛋,回来后总会拿些零食给我吃。我的最大愿望就是获得老师的表扬。而老师也常容忍我一些怪异,我至今记得有一次,天黑了,我不想回家,就那么待在教室里,我拿出一盒火柴玩弄着,潜伏在我意识里的不安和无聊使我突然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学校的用尼龙糊着的窗子,那窗子上的尼龙就被我烧没了,我吓呆了,等我的数学老师过来问我时,我随口撒谎说是玩弄两根火柴杆,是火柴杆上的火药摩擦烧着的,那老师不知是被我愚弄了,还是原谅了我,也没有追究我。
我留恋那些老师,留恋那种生活,当我念完三年级,学校却因为教室不够,我们得往其他学校转移时,我伤心地留下了眼泪。而这一转学也彻底摧毁了我仅有的虚荣和自信。
来源:红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