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镜子,我坐在电脑前,通过漆黑的显示屏,凝视自己。我看见我的头发逢松着,形同一堆枯草。那一根根竖起的草,仿佛是刺刀一般,在黑夜里放出刺眼的光芒,把我的眼睛刺痛。于是我紧闭起双眼,那堆枯草就在我的视网膜上扩散开来,像一团黑色的火焰在燃烧,几分钟后,我睁开眼睛,再看我面前的景物,就会发现树叶比白天更绿,花朵比白天更红。
无所事事的晚上,我就玩着这样的游戏,渐渐上瘾,我把它命名为“察变”。
机子慢慢地启动了,那团火焰迅速被光明驱赶殆尽,我的面前,一个秃着前额、戴着眼镜的人,渐渐定影,然后朝我瞟了一眼,自信地笑。他的笑,表明了我的有,不如他的没有,我的多变不如他的不变。有与没有,变与不变,当然都是指头发,不是指窗外的那些树木和花草。
阳光给了花草树木以色彩,没有了阳光的夜晚,黑暗中的草叶,如同我的头发,漆黑着,模糊着,逢松着,在风中摇晃。
确切的说,那个自信的微笑着的人,是我的电脑壁纸上的一个人。我把他看成陪我游戏的一个玩伴,有时又当他是一个老师。他的职责就是适时地指出来我的变与没变,变得好与不好。
当我孤独的时候,我常把他唤出来和我说上一些话,可是更多的时候,他是端坐在荧屏上的,无论我是多么的心潮起伏,思绪难平,他总是安居在那里,有种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悠然自得。真想问他为什么笑。他是在笑我的每变愈下,还是在笑我本性的颠狂不羁呢?
为了晚上的一场宴会,我跟风似的染成一种金黄色的头发,做成三倍于自己脸部的爆炸式发型。没想到却遭到了母亲的一顿痛骂。说我的头发简直是一田脱了谷的稻草。一个农家的孩子,掂量不出草与谷子熟轻熟重了,风气真是让人变坏呀。这是母亲最经典的口头尝。母亲的管束对我是有作用的,我只好跑到另一家理发店,染回自己的愿来发色,回到原本的的清汤挂面式,我的头发重又黑亮如鉴。
悻悻的回家之后,我缺席了晚上的那场宴会。据说出席这个宴会的,有官至部省级的一些人,也在身价百万的富豪,当然更多的是,像我这样,领了工资吃吃排挡的布衣草民。
风就是潮流,它已经在席卷我的思想,为了坚守阵地,我只能蹲下来,蜷缩着身子成为一团,我削了头发,以减少体积,企图不让一阵阵风,这么快地把我卷走。
那个墙纸上的人,与我的母亲一样,在某种意义上是我的一面镜子,让我比照自己的言行和思想,是否在一切必需的规范中。他们同时也是狂劲的风暴中,被我紧紧抱着的一棵树。
这些年,我没有换车,没有换房,没有换老板,更没有换老公。与十年前的我相比,除了言笑间,额上多游走了几条绉纹,还是能够被小学同学大学同学打工的工友各色人等,从人群中准确无误地认出来,然后亲切的喊着我的乳名、绰号和实名,我欣慰于自己没有变化,我还是那个我呀。
我还是我,一个否定了哲学规律的命题,注定是不成立的。我如何坚守得了我自己呢?
面对纷扰的世界,无穷无尽的诱惑,我只有努力地寻找那棵树,然后拼命地把它抱紧。可是,当有一天,那棵树不在了,我的灵魂会飞向哪里呢。譬如我的母亲总要老去的,屏幕上的那个人突然会没了踪影,那么,我的镜子就碎了,还拿什么来审视我自己呢?我的察变的游戏还能继续吗?
我还是我,真的不敢妄言了。夸张变形的发式,毫华的汽车和住所,换来换去的老板和老公,那些不过是形而上学的东西,它的变化总能被人及时地觉察出来,而思想和灵魂的渐变,却如窗外的那片林子,春生秋落,自然而然。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景不同。在某个枝干上,生出一两节新枝,在某节枝条上,又生出一两枚新叶,或者是老了些树干,落了些枯叶,岂是我等凡胎肉眼所能明察到的呢?那些变化,只有树木自己最清楚。
那么我就不再是我自己了。有句歌词唱到“今朝的容颜老于昨晚”,对照这句歌词,我梳理着自己的心情。那快乐如头上的青丝,一根根地掉下,落地无声,而悲绪却似两鬓的银发,在每个梦醒的早晨悄然来到。面对青春的消逝,容颜的衰变,我只能效仿古人作一声长叹,逝者如斯。
与我朝夕相处的母亲,与我终日凝望的那个人,他们一直视黑暗如明镜,照视自己也照视着别人。
我想,我之所以能够规范自己,并能保持更多的个性特征,以至于走在大街上被人识认出来,正是因为我的行为和思想上的变化,时时处在他们的察变之中。
如果没有了母亲,谁还认得我是谁,如果没有那个墙纸上的人,我自己也不知道会变成谁了。
在这寂静的夜里,黑暗如同一个乖巧的孩子,任我抚摸,在抚摸中感受到他的成长和变化。
黑暗,有时比光明更能照亮一切。不记得是谁说过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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