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正月初五，七十三岁的父亲神志渐渐昏迷，于是我不得不将其再一次送去医院住院治疗。
细细地推算起来，父亲的脑萎缩出现迹象该是二年之前就有了，更何况在二年之前那什么甲亢、结肠炎、前列腺炎、胃溃疡都先后光顾过这副很孱弱的身子，病魔放肆地吞噬着父亲的健康，即算在医院一次又一次地为之清理医治，可健康终于放弃了老人的身体。刚开始的时候，他那在当干部的时候就拥有的固执和偏激在疾病的进程中成就了他的悲剧。母亲逝世较早，后母在续弦十八年后不堪父亲年老多病，竟席卷他的财产步他健康之后弃他而去，七十岁的父亲离异后硬逼着我满世界找后妈，我左劝右劝想要他找个保姆男的也行，父亲居然以死相威协不找不行，我无法，几乎求神告奶找遍了熟悉和不熟悉的地方，最终在乡下找了个快六十岁的老妇人当“后妈”，他们合居一起不到一个月就将委托我保管的工资存折以“自己的钱自己有权支配使用”为由硬是要去，如果不给就断绝父子关系。两年后这老妇人居然将钱呀物呀又一次扫地般扫去，在遥远的乡下打我手机要我“另请高明”，理由是她自己都要人照料岂能照料他人。我只得将我的保姆派去专职照料他，这时已是2004年底了，父亲这时痴呆症状较明显了，神志时清时不清，每天拚死觅活要去找那老妇人，不小心就往外跑，我次次将他背回，次次父亲累得半死，我则直吐白沫，可他在休息后又是照旧往外跑，锁上门就用手杖打东西，客厅里的东西被打得伤痕累累，没法，我于是陪他去找，他说到哪便到哪，折腾一天傍晚方归，累得我扒在床上伸不了腰，这次父亲一再保证再不出走，可到第四天邻人打我手机说父亲在一个什么坑下挣扎，我百里之外飞车赶回，人已捞回，望着那堆成泥浆的衣服我气得几乎想自杀......
就在这样的反复中，父亲的双腿渐渐不能走路，神医也挽救不了他较快地衰老进程，这次我陪他走进医院，确诊为脑萎缩、脑梗塞、血栓形成、动脉硬化，父亲这时表现出他在痴呆状态下的狂妄燥动，在病床上不停地翻滚，时不时坐起来做着毫无规律地动作，大小便失禁，不与人沟通配合，二十四个钟头零星加起来仅睡一个钟头，打吊钟要用力抓住他的手，所以要24个钟头专人陪护，治疗时要两个人，我和兄轮晚守护，那频繁的小便和不停地燥动使我彻夜未眠。上午九点我才回家，走在医院的余坪中，我感觉阴暗的天空在不停地旋转，可我总感觉旋转的不是寒冷的天空，而是父亲那已至弥留的生命，有时父亲停止他不断折磨自己的燥动，进入恐怖的昏睡状态，我似乎看见父亲的影子在寒风中随风飘荡。
当时,父亲昏睡在我身旁，望着这骨瘦腊黄的脸，望着那几乎全白的须发，望着那微睁浑浊而呆滞的眼睛，我愈来愈觉得父亲正在用这种漠然的方式渐渐地要离开我。窗外的黑暗里，寒冷的风雨占据了整个黑暗，我似乎觉得那黑暗的角落里，竦竦地站着好多如父亲似的病体且怔怔地望着我，我于是觉得这些生命此时如我的心灵一样凄苦，病室里这人造的温暖弥漫着腐朽的口臭和药水的气味，愈使我感觉这环境也是如此凄苦，有点虚伪而又充满死亡的恐怖。父亲的影子确确地在黑暗里飘动，那样无助而默默无声，可定定看去是那路灯在风雨里发着微弱的亮光，惨白的亦如我心灵般有点凄苦而孤独，我忽地觉得死亡并不是和生所对立的存在着，也不能用生去反面作空洞的注解，而是隐藏在阴暗之中、生命流移的各个环节里，随时都会狰狞地朝父亲扑去，朝医院中的病人乃至健在的人扑去。我从来不惧死亡的可怕，但我从这死亡的涌动中感觉生命是如此虚弱甚至不堪一击。其实死亡来与不来无需去顾及和留意，只是生命还在挣扎，活下去自有活下去的理由，于是我依稀忆起父亲成年那雷厉风行的工作和大声说话似是生命旺盛的样子，怎么就变成如此的气息行将没有了呢？我心底里不由涌上一阵悲哀，眼泪就到了眼睛里了。
其实死亡对病者和后辈都是一种解脫，但从感情去考虑却是难以割舍，在小时候我被蛇咬伤睡在父亲背上，由他在医院和家之间摇来摇去的感觉至今如在昨天。于是我又有点自责在父亲健康时我没有继续他的健康，在他病里挣扎时不能中止他的病痛。望着昏睡的父亲，涌动的亲情使我觉得父亲的生命亦如我的生命，挽留这飘摇的苦痛，在我的意识在我的心灵深处渴求老人在他活的路途再走远一点。父亲的生命在医院如暗夜里一盏如豆的灯，在寒风中飘拽闪烁，我以儿子的承诺小心地呵护着他。
正月二十九日凌晨二点，父亲终于在黑暗的风雨中停止了他生命的挣扎，放开我紧握的双手，默默地升入了天国。过去这么久了，父亲临终向生的挣扎的苦痛，至今想来还象皮鞭抽我的心灵至纵横的痕印般难受。
关爱老人，他们在寒风中行将熄灭，这是一种责任。
珍惜生命，因为死亡可能会随时出现，这也是一种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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