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2-06 12:45:16 来源: 新民周刊
尽管政局动荡不安,尽管宗教冲突不断,尽管一脚下去雪深没膝,尽管不遮面纱就有乱石破头的危险,但是一支包括本刊记者在内的“重走玄奘路”的队伍还是冒着咆哮的风雪出发了……
站在历史的高空俯瞰,这个地方从来就没有宁静过——如同一个巨大的靴形地区,一个又一个民族试图穿着它走出历史迷津,马蹄声声,金铁交鸣,西域百国,河西风云,继霍去病的无敌马队后,大将军窦宪的战车、“阿提拉的铁皮战鼓”、铁木真的枪林弩阵都曾隆隆天雷般地碾过中亚,拐过“靴形”的千山万壑……
然而,天地之间至强的伟力到底是什么?
不是铁梯,不是箭弩,更不是金帛女子,而是教化万众的博爱和坚逾金铁的意志,我们在孔子身上看到过这种博爱和意志,我们在玄奘身上再次看到这种博爱和意志,因此,我们事实上读懂了这样的一个历史寓言:一个民族如果是自信而进取的,那就必须向先进的文明取经和“拿来”。
李白的故乡、神秘的“东干人”、阿富汗的面纱、湮没的巴米扬卧佛以及绵延千年的印度种姓……
且看本刊记者逆风步入历史深处——(胡展奋)
中亚,其实很近
东干人在炕头上招待我们,桌上摆放的是拌酿皮和馍馍,几个老人催促我们“吃、吃”,一切似乎与陕西某个老乡家里无异。
撰稿/黄 祺(记者)
我们对大洋彼岸美国的了解,大概远远多过近在咫尺的中亚。历史上,中亚与中国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但这片毗邻的土地,在我们的视线中却始终影影绰绰。新疆喀什往西100多公里,中央电视台“玄奘之路”文化考察团的越野车压着积雪跨过了国境线。我们就像充满好奇的孩子一样急切地等待中亚清晰影像的出现。
积雪已经漫过脚踝,海拔3757米,国界碑伫立在铁丝网前,顽强地抵挡着风雪,界碑之外,是吉尔吉斯斯坦。
考察团追随玄奘的足迹一路向西,在中印交流史上,玄奘是最有名的人物之一,经过《西游记》的演绎,这个唐朝高僧在中国妇孺皆知。越多演绎,玄奘真实的取经之路就越多几分神秘。
种种不同时时提醒着我们,已经是千年的岁月更迭——在玄奘年代,今天甘肃省境内的瓜州,是唐朝边陲,玄奘躲过朝廷出关禁令,在戈壁滩上九死一生,才得以开始西行之路。但在千年以后的今天,“玄奘之路”文化考察团的车队从西安出发,行车6000公里,在距离瓜州2000公里以外,才正式抵达异域国土。
车队第一次遭遇行路的艰险,积雪的路面被车轮压过以后,变得像滑冰场一样危险,车队中一辆陆风越野车由于驾驶不慎冲下了路基,好在有惊无险。吉尔吉斯斯坦,这个雪山环绕的国家,先让我们体会获得美好的不易,然后才展现它的姿彩。
吉尔吉斯被称为“中亚的瑞士”,这个称谓源于它的高原风光,雪山在阳光下发散着亮光。快接近城市时,海拔开始降低,公路两边是披着金黄树叶的高大树木,天空蓝得让人难以置信,寒冷却清新的空气,让人的思绪也变得简单。
路边行过的人,相貌差别很大,由于民族不同,有类似蒙古人的面容,也有白皮肤金发的俄罗斯人,还有吉尔吉斯族人。雪山公路上,常常遇到骑着马的牧民,身材魁梧,至今过着和他们的突厥祖先一样的游牧生活。多民族和谐相处,在吉尔吉斯不是新闻。
即将抵达吉尔吉斯首都比什凯克的时候,车队开进路边加油站加油,一位戴白色穆斯林小帽的中年服务员问我们:“贾漫?”一位正要找翻译的队员,突然间领会,服务员说的是陕西话“加满”。在吉尔吉斯的加油站竟然邂逅陕西“乡党”,让考察团队员们兴奋不已。
1877年,白彦虎部队反清起义,被朝廷镇压以后,白彦虎带领3000人马向西逃避朝廷追杀,一直到今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境内才安居下来,当地人把这些信奉回教的中国人叫做“东干人”。
吉尔吉斯境内现在还有10万东干人,他们彼此用陕西话交流,对外才使用当地通用的俄语。东干人在炕头上招待我们,桌上摆放的是拌酿皮和馍馍,几个老人催促我们“吃、吃”,一切似乎与陕西某个老乡家里无异。
在比什凯克附近一个东干人聚居的村庄里,我们见到了很多“乡党”。马树·巴戈已经80岁了,他的中国姓是“马”,自称“老马家”,但中国字他却一个也不认识。尽管是陕西老乡,考察团队员企业家冯伦却不能完全明白老马嘴里的陕西话,老马把电视上的女播音员叫做“婆姨”,把总统叫“皇上”,把政府叫“衙门”,他说他见过小脚的女人,女人裹小脚是因为男人担心女人跑掉——考察团队员们听着老马的故事,仿佛时光倒流100年。
一位刚刚退休的东干村村长介绍了他的家庭成员——5个“女子”,1个“娃”。东干人不仅固执地使用着自己的语言,100多年以前的婚俗,也被他们保留下来。村长把女儿出嫁时的录像播放给我们看,新娘穿着蓝色斜襟旗袍,梳高高发髻,类似日本歌舞伎的发式,发髻上的“银桥子”是祖辈当年从中国带来的。出嫁时,新娘盖上红盖头,双腿用红毯包裹,哥哥或者舅舅将新娘抱上喜车。新娘进到婆家,要先洗脸,表示擦去脸上的泪痕。
对于东干人来说,中国只是一个若即若离的遥远故土了,老马从没到过中国,到过中国的其他东干人,也找不到自己老家的确切位置了。在年轻的东干人眼里,中国是一个经济发达的国家,去中资公司工作对年轻人充满吸引力。村长说打算让唯一的儿子上大学学中文,这样就有机会去中国公司工作,在吉尔吉斯,中资外企职员的收入,要比其他企业高很多。
在吉尔吉斯寻找中国的影子,实在是很容易的事情,3万中国商人在这里经营企业,比什凯克市中心有一条“邓小平大街”,中文系是比什凯克人文大学学生最多、最受欢迎的系,比什凯克郊外的碎叶古城,传说是诗仙李白的出生地……
面纱下的阿富汗
与《西游记》演绎的“九九八十一难”一样,行走在现代中亚之路上,还是有险阻时时伴随。
撰稿/黄 祺(记者)
在人们的印象中,阿富汗是什么?是“阿富汗少女”肖像中蓝色、惊恐的眼睛,或是经历爆炸满处瓦砾的街道,还是被残害的巴米扬大佛?
因为战乱和恐怖活动,阿富汗几乎被当作了爆炸、死亡、危险的代名词,真实的阿富汗被蒙上了面纱,变成神秘的世界角落。接近乌兹别克南部城市铁尔梅兹边境时,紧张的情绪不由控制地在队员中蔓延,但这紧张中掺杂了好奇的兴奋,大家都想要看看,这里是否真的是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世界。
进入阿富汗,“玄奘之路”考察团的女性队员,被列为高度保护的对象,在这个伊斯兰国家,女性的面容是神秘的,成年女性在公开场所“抛头露面”,是不被允许的,蒙住面容的好处是避免男性的骚扰,而挑战禁令的代价将非常惨重。据说一位西方女记者在阿富汗采访时没有蒙好面纱,被当地人用石头砸伤。
到达铁尔梅兹与阿富汗的边境之前,包括我在内的5名女队员专门学习了包裹头巾的方法,头发是绝对不能暴露在外的,面庞严实遮住只露出双眼才最安全。
进入乌兹别克海关之前的最后一道检查站,当地人的车和我们的车队并排等待通过,几个司机过来探听我们驾驶的陆风越野车是哪国生产的。边境城市的气氛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紧张,边境居民对我们即将进入阿富汗没有多大兴趣,反而对中国汽车更加好奇。
也许是我们做了过多精神准备,例行公务的通关过程显得十分容易,海关办公楼以外100米左右是一座白色大桥,跨过这座名为“友谊桥”的大桥,对面就是阿富汗。就要踏上神秘的土地,兴奋代替了紧张,“玄奘之路”车队是第一支从陆路口岸进入阿富汗的中国民间车队,队员们都在尽力用自己的方式记录下这一刻。由于边境军事管制区禁止使用照相机,复旦大学历史地理学家葛剑雄教授掏出了录音笔,一边朝阿富汗方向迈步,一边口述录音,连海关办公室墙上悬挂的过关统计数据也不放过。
我们乘上阿富汗司机驾驶的当地面包车,驶过友谊桥,5分钟左右的路程,却像是在跨越历史。桥头一面墙上用英语写着“欢迎来到阿富汗”的标语,此时看来,心境复杂。
阿富汗的独特,在我们踏上阿富汗土地时开始显现。我们雇佣的面包车司机,一律穿着白色长裤、长袍,有的在长袍外套一件西服上衣,每个人都有着浓密的胡须,这样的形象我们并不陌生——从巴米扬大佛遇难到阿富汗战争,世界各地的新闻节目里,都不可能躲开阿富汗人的身影。我们这些中国来的女人,引起了司机们的注意。过度关注的眼神,让人感觉不安。
车队再次出发,队伍之前多了一辆尼桑小货车,货厢里背靠背端坐着4名士兵,手端冲锋枪,他们是我们向导的阿富汗朋友请来保护车队的,这位阿富汗朋友目前是国会议员,在北方联盟拥有自己的势力。尽管战争已经过去,但战争和恐怖袭击的阴影,还是让这个国家的人民习惯了与枪为伴的生活,在我们看来如此夸张的警戒措施,并没有引起路人太多的关注。
进入阿富汗北方第一座城市马扎里谢里夫之前,公路一直在戈壁滩里延伸,两侧没有植被,也很少有房屋,但公路上却很繁忙,装饰花哨的油罐车在奔驰,一辆接着一辆。2001年美国对阿富汗的战争,被认为是美国意图控制经过阿富汗的里海能源通道,看看公路上忙碌的石油运输车,多少能对这个理由有一些理解。身在石油要道上,加油却是个问题,路旁加油站简陋到只有两台加油机,以及为加油机遮风挡雨的破布,汽油的最高标号是73号。
250万人口的马扎里谢里夫是阿富汗第二大城市,街道很热闹,黄色的出租轿车、马车、自行车、行人拥在街上,只是很少看到女人,偶尔见一名妇女怀抱着婴儿站在街边,一块白色的布从头顶一直罩到脚踝,我只能从她套着时尚高跟凉鞋的双脚想象,她应该是一位容貌美丽的女人。
街道两侧的楼房很简陋,3层的楼房已经算是高层建筑,一些房子的三楼没有天花板,柱子的钢筋裸露在外,就像是刚刚经历了爆炸。清真寺是这座城市中最精致的建筑,清真寺外的人行道上,一长排地摊摆满了旧衣服,看上去,这个位于市中心的旧衣市场,生意十分红火。政局动荡和恐怖活动是阿富汗的大问题,贫穷更是。
赶到首都喀布尔洲际酒店,已经是凌晨,洲际酒店被认为是阿富汗最安全的酒店,战争期间,所有外国记者都住在这里。我们第一次被要求在进入酒店大堂时经过安检,酒店大门外一张禁止携带枪支进入的告示,提醒着这里毕竟还是一个动荡和特殊的国家。
11月5日,是“玄奘之路”考察团车队进入阿富汗的第二天,也是最后一天。车队行驶到喀布尔市郊,道路两旁开始出现连绵的铁丝网和围墙,有的地方还有轮胎或者沙包垒起障碍物,用来保护围墙里的美军基地不受袭击。除了为美军提供日常用品的超市旁能看到美国士兵,喀布尔市区难觅美军身影。车队驶离喀布尔时,一架军用直升机在公路的上方盘旋,这是我们在阿富汗见到的最大军事设备。
玄奘与阿富汗的渊源,巴米扬大佛的故事就可见一斑。在玄奘途经今天阿富汗的公元7世纪,伊斯兰教才刚刚诞生,佛教在这一地区还非常兴盛,玄奘游历了阿富汗境内的佛寺,并在《大唐西域记》里详细记载了寺院和佛像。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描述了巴米扬大佛的雄壮和精美,除了已经举世闻名的两尊立佛,玄奘还记载有一座睡佛位于两座巴米扬大佛之间,位置上更靠近那座小一点的佛像,大约长274.32米,高54.86米,比两座佛像大5倍。
2001年3月,巴米扬大佛被奉行原教旨主义的塔利班政权摧毁,让全世界感到痛心和震惊,这更让考古学家们对玄奘记载的卧佛充满了期待,今年7月,有新闻报道一位65岁的法国籍阿富汗考古学家,正在根据中国《大唐西域记》中的记载,在阿富汗巴米扬山谷发掘世界第一大“卧佛”。
出于安全考虑,“玄奘之路”考察团没有能够进入如今仍然动荡不安的巴米扬地区,与《西游记》演绎的“九九八十一难”一样,行走在现代中亚之路上,还是有险阻时时伴随。
降旗:从政治到娱乐
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间的故事,就像一面镜子,折射出20世纪以来整个世界格局的变化。
撰稿/黄 祺(记者)
广播里播放着欢快的巴基斯坦流行音乐,扇形看台上,观众们群情激昂,有振臂高呼着口号的,有鼓掌呐喊的,有吹口哨的,看样子,像是在上演巴基斯坦的“超级女声”。
每天傍晚,成百上千的当地人和外国游客集聚到瓦嘎边检站,为的是观看一场特殊的表演——印巴边境降旗仪式,世界上大概没有其他的演出可以和它媲美,印巴边境降旗仪式已经有近60年的历史,它的吸引力从来没有减退。为中国车队办理出关手续,对于瓦嘎边检站还是头一遭,在边境观看降旗仪式,“玄奘之路”的队员们也充满了新奇。
降旗表演原本是一场政治示威活动,1947年8月15日,印度脱离了英国的统治,穆斯林教徒也在英联邦中拥有了自己独立的自治领地——巴基斯坦。但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分治并没有结束不同宗教信徒之间的战斗,像拉合尔这样的边境城市,流血事件时有发生。
距离拉合尔市17公里的瓦嘎边检站,两道铁门捍卫着两个国家的国土尊严,巴基斯坦这侧,绿色铁门上装饰着伊斯兰教的星月,印度那边铁门上,则是红色英文国名和国旗。
降旗仪式就在两扇铁门的两侧举行。降旗之前两三个小时,观众开始入场,伴着流行音乐做一些“暖身”活动。一位白发、白须,身穿国旗长袍的干瘦老人,挥舞国旗奔跑在看台下方仪仗通道上,指挥着看台上的观众高呼“巴基斯坦,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