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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毒记 ---新《狂人日记》
日期:2006-12-04 16:09  点击:231
 

中毒记 ---新《狂人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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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稀薄的阳光,天还没亮透。

  洗把脸,对着镜前的瓶子看,许多膏脂闪着光,凉飕飕的,我知那里面配好了铅和铬。

 

  我怕得有理。

  他们会害人,未必不会害我。

 

 

  

  今天全没日光,我知道不妙。早上小心出门,有七八个人,交头接耳的议论我,张着嘴,对我笑了一笑;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我便从头直冷到脚根,晓得他们布置,都已妥当了。

 

  市场里摊着面目可疑的东西,却是瘟猪做的肉松,硫磺熏的木耳,粪水里腌的臭豆腐,DDT的青菜。水箱里的鲶鱼朝我吐了几只泡泡,分明是等我上当。他们用避孕药喂肥黄鳝,难道就不能喂鱼吗?

  想起来,从头冷到脚跟。

  前几天听到商店里的几个人说,他们邻居的一个孩子,中毒死了。我插了一句嘴,那几人便都笑眯眯看我几眼。今天才晓得他们的眼光,全同外面的那伙人一模一样。

 

  他们中也有因家里装修的涂料而生白血病的,也有喝了工厂附近的河水生了怪胎的,也有吃了变质大米伤了肝肠的.. 他们那时候的脸色,全没有昨天这么暧昧。

  他们早已谋划好了。

 

  大哥拿进饭来,一碗菜,一碗蒸鱼;这鱼的眼睛,白而且硬,张着嘴,同那一伙谋害人的人一样。吃了几筷,滑溜溜的不知是鱼是毒药,便把他兜肚连肠的吐出。

 

   晚上睡不着,凡事须得研究,才会明白。我翻开邮箱里花花绿绿的广告,每叶上都有笑嘻嘻的脸,歪歪斜斜的写着“幸福生活”,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谋财害命”四个字。

  广告上写着这许多字,店铺里的人说了这许多话,却都笑吟吟的睁着怪眼看我。

 

 

  灰蒙蒙的天,不知是日是夜。

  电视里又播着笑嘻嘻的脸。

  甜蜜的笑容,邪恶的心,施毒的手...

 

 

   

  眼周渐有一圈青黑的影。这是身体积累的汞--他们早就下手了。

  大哥拖我去医院,一个穿白褂子的人看了看我的舌头,便开出药方,说“不要乱想,放心的吃”。

我知他是和药房、药厂还有店铺里的那些人都密谋好的。放心的吃,是让我不要饿死,他们好谋更多的钱财。

   他们这群人,又想谋财害命,又是鬼鬼祟祟,想法子遮掩,不敢直截下手,真要令我笑死。我忍不住,便放声大笑起来,十分快活。自己晓得这笑声里面,有的是义勇和正气。白大褂和大哥,都失了色,被我这勇气正气镇压住了。

  白大褂低声对大哥说道,“让他吃罢!”大哥点点头。原来也有你!这一件大发见,虽似意外,也在意中:合伙害我的人,便是我的哥哥!

  害人的是我哥哥!

  我是害人的人的妹子!

  

 

  我晓得他们的方法。一下毒死,是不肯的,而且也不敢,怕有祸患。只慢慢地下毒,好有一口气吊着,以谋骗更多的钱财。

  超市里将丑而瘦的菜贴了“无公害”标签,竟都清货,还卖出几倍的价钱。

  不要乱想,放心的吃!多吃,他们自然可以多捞钱;我有什么好处,怎么会“好了”?

  最可怜的是我的大哥,他也是人,何以毫不害怕;而且合伙害我呢?还是人人都如此,不以为非呢?还是丧了良心,明知故犯呢?

  我诅咒害人的人,先从他起头……劝转害人的人,先从他下手。

 

 

 

  黑漆漆的夜。

  在这暗夜里,无数双手正配制着毒药,供应明天的幸福生活。

  疯了的牛,苏丹红喂的鸭子,地沟里滤出的油...

   周围的一切似一片海,将我困住。我无法呼吸。桌椅,衣服,饮水机,锅子,冰箱,台灯,酒瓶...,它们竟都张着猩红的嘴,甜蜜地笑,说:“幸福生活...

  

    

  害人的人不呼吸这空气,不喝这水吗?

  这样得了钱,便幸福了么?

  “你们这是自杀!你们也在中毒!”

 

  其实这种道理,到了现在,他们也该早已懂得,……害人的终要被人害,或者害了自己。

 

  忽然来了一个人;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相貌是不很看得清楚,满面笑容,对了我点头,他的笑也不像真笑。我便问他,“谋财害命的事,对么?”他仍然笑着说,“太平盛世,怎么会谋财害命。”我立刻就晓得,他也是一伙,喜欢谋财害命的。便自勇气百倍,偏要问他。

  “对么?”

  “这等事问他什么。你真会……说笑话。……今天天气很好。”

  天气是好,太阳也亮了些。可是我要问你,“对么?”

  他不以为然了。含含胡胡的答道,“不……”

  “不对?他们何以竟用毒?!”

  “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邻居的孩子刚死!”

  他便变了脸,铁一般青。睁着眼说,“有许有的,现在都如此……”

  “都如此,便对么?”

  “我不同你讲这些道理;总之你不该说,你说便是你错!”

  我直跳起来,张开眼,这人便不见了。全身出了一大片汗。他的年纪,比我大哥小得远,居然也是一伙;这一定是他娘老子教的。还怕已经教给他儿子了;所以连小孩子,也都狡猾的看我。

 

      

 

  自己想害人,又怕被别人害了,都用着疑心极深的眼光,面面相觑。……

  去了这心思,放心做事走路吃饭睡觉,何等舒服。这只是一条门槛,一个关头。他们可是老板雇员主顾朋友仇敌和各不相识的人,都结成一伙,互相揣摩,互相牵掣,死也不肯跨过这一步。

  

 

  大清早,去寻我大哥;他立在阳台上看天,我便走到他背后,拦住门,格外沉静,格外和气的对他说,

  “大哥,,我有话告诉你。”

  “你说就是,”他回过脸来,点点头。

  “我只有几句话,可是说不出来。大哥,大约当初野蛮的人,都害过一点人。后来因为心思不同,有的不害人了,一味要好,便变了人,变了真的人。有的却还害,——也同虫子一样,有的变了鱼鸟猴子,一直变到人。有的不要好,至今还是虫子。这害人的人比不害人的人,何等惭愧。怕比虫子的惭愧猴子,还差得很远很远。

  

  “他们要害我,原也无法可想;然而又何必去入伙。害人的人,什么事做不出;他们会害我,也会害你,一伙里面,也会互害。但只要转一步,只要立刻改了,也就是人人太平。虽然人人都如此,我们今天也可以格外要好,说是不能!”

  当初,他还只是冷笑,随后眼光便游离起来,一到说破他的隐情,那就满脸都变成青色了。大门外立着一伙人,有的是看不出面貌,似乎用布蒙着;有的是仍旧甜蜜地笑。我认识他们是一伙,都是害人的人。可是也晓得他们心思很不一样,一种是以为人人都如此,应该害的;一种是知道不该害人,可是仍然要害,又怕别人说破他,所以听了我的话,越发惶张过,可是抿着嘴冷笑。

  这时候,大哥也忽然显出凶相,高声喝道,

  “都出去!神经病有什么好看!”

  这时候,我又懂得一件他们的巧妙了。他们岂但不肯改,而且早已布置;预备下一个神经病的名目罩上我。将来毒死了,不但太平无事,怕还会有人见情。这是他们的老谱!

  我偏要对这伙人说, “你们可以改了,从真心改起!要晓得将来容不得害人的人,活在世上。

  “你们要不改,自己也会中毒。即使生得多,也会给毒灭了——同虫子一样!”

 

  街道上全是黑沉沉的。高楼大厦广告牌都在头上发抖;抖了一会,就大起来,堆在我身上。

  万分沉重,动弹不得;他的意思是要我闭嘴。我晓得他的沉重是真的,但挣扎出来,偏要说,

  “你们立刻改了,从真心改起!你们要晓得将来是容不得害人的人,……”

  

十一

 

  太阳也不出,门也不开。

  我拿起药盒,便想起我大哥;晓得父亲死掉的缘故,也全在他。那时我父亲卧病在床,可怜的样子,还在眼前。母亲哭个不住,他却劝母亲不要哭;大约因为自己害了,哭起来不免有点过意不去。如果还能过意不去,……

  父亲是被大哥毒死了,母亲知道没有,我可不得而知。

  母亲想也知道;不过哭的时候,却并没有说明,大约也以为应当的了。但是那天的哭法,现在想起来,实在还教人伤心,这真是奇极的事!

 

 

 

 

十二

  不能想了。

  处处害人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大哥正管着齐齐药厂的采购,父亲恰恰死了,他未必不把假的药拿给父亲吃。

  我未必无意之中,不给别人毒物吃,现在也轮到我自己,……

  

十三

 

  听说汞会随着母乳传给婴儿的,怪不得现在都喂孩子奶粉了。可是奶粉便可靠吗?安徽的奶粉能吃成大头娃娃,甚而死掉的。西洋的也不能信,美臣不就因为金属颗粒过量被禁止进口了吗?退一步想,就算洋奶粉里没有下毒,他们仍旧是害人的人,他们的祖上就是拿着鸦片骗银子的,他们还能说没有谋财害命吗。再说那生产的场所有没有含铅油漆?奶牛有没有吃抗生素?包装物里有没有甲醛、双酚?谁知道。

 

  没有中毒的孩子,或者还有?

  救救孩子...

 

 

                        2006.11.15        纪念鲁迅逝世七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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